受朝廷、時局影響,江南一帶歷來重文輕武,所以本次報名參加武舉的考生人數尚不滿五十人,差不多才過了兩個鐘頭,步射、馬射兩科就圓滿結束了。
沈復瞧得不太盡興,又見考生們紛紛下場,不免有些意猶未盡,就輕輕嘆了口氣,道︰「怎麼這麼快就完了?要是今年參加武舉的考生多一點,那就好了!」
馬致遠從旁道︰「有宋以來,文風盛行,世人多以科舉為正途,寄希望于武舉者畢竟少數!」
沈復听著有理,不覺沉默下來。
這時,身穿兵服的官兵們開始清道,魚魚雅雅站到道路兩側,專誠送江蘇巡撫薩載出場。
沈復見陣仗很大,連忙隨馬致遠等人往後退了退,又等薩載大搖大擺從眼前過去,沈復才敢動腳。
出了考場,只見碧天如洗,春光和煦,團團白棉浮在空中,一群黃鸝打著旋兒從地面掠起,飛到青翠欲滴的柳枝間歡聲啼叫。
沈復心中松快,一面往拴馬的地方走,一面悠游自得道︰「看這天色不早了,我要趕著回去,就不同你們一塊閑逛了,改日若有空閑,咱們就在聚賢樓踫首!」說著,低了低頭。
馬致遠等人同樣低頭。
沈復抬起眼眸,慢慢又看了眾人一眼,然後才踩著腳蹬上馬,一揚鞭,踢踢踏踏離開了。
回到舒府,沈復听平順說沈稼夫外出務公了,心里竊喜不已,趕忙知會了景瑞一聲,然後迅速回房換了身干淨衣裳,又打發平順去馬廄牽了一頭駿馬,急急奔回沈府。
一進府里,天已擦黑,月牙慢吞吞爬了出來,點點星辰一閃一閃地送出豆大般的光芒。
沈府滿心歡喜,剛剛走到守靜堂附近,就見陳芸迎面而來,于是面帶喜色湊了上去,一面問︰「你這是打哪來?」一面執了陳芸的手,關懷道︰「入夜了,該多穿件衣裳才好!」
陳芸見他真情流露,不由也脈脈看了他一眼,道︰「我才從太太處回來,倒也沒覺著多冷!」說罷,眼中秋波一漾,定定看向沈復問︰「你怎麼忽然之間就回來了?」
沈復真誠道︰「場試已經完了,再呆下去,無非是等個結果,我覺著沒什麼意思,就先回府來了!」
「我听說,聖上還沒離開蘇州呢,你怎麼不湊湊熱鬧?」陳芸說著,慢慢朝沈復臉上看了一眼。
沈復直入直出︰「哪有什麼熱鬧可湊?你是沒見過聖上出巡的陣仗,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等閑百姓壓根不許靠近,只能遠遠觀望一眼,其實,最後什麼也瞧不清!」
陳芸仔細听著,不禁莞爾一笑,道︰「我不比你在外頭慣了,見了什麼,都不覺稀奇!說心里話,我倒盼著親眼一觀呢,你不曉得,昨日,兩個軍牢登府造訪,說是聖上南巡,為了彰顯恩德,特意賜了家中有年滿七十的人家一擔酒、一匹帛,咱們府也攤著了。雖然東西不值什麼錢,可好歹是上賞,說出去總是臉面,老祖宗也高興得不得了!」
沈復听了這話,頓時笑道︰「那你們酒喝了沒有?味道如何?」
陳芸頓了一頓,道︰「哪能啊?老祖宗特意吩咐了,說要到中元節合家
團聚時才啟壇,我又怎知味道如何?」
沈復點一點頭。
陳芸動起腳步,十分想問沈復召試成績如何,可轉眼一瞧他正面色愉悅,不由止了念頭。
挽手回了房間,只見屋里上了燈,臨窗下羅漢床上架著炕幾,炕幾上擺著兩碟糕點。
沈復著急回府,到現在也沒吃一口飯,肚子早嘰里咕嚕叫個不停了,眼下見屋里現成放著糕點,就闊步走到羅漢床邊,一**坐了下去,然後隨手把糕點碟子移到手邊。
陳芸見他往口里送食,趕忙攔下,道︰「這都放了一日了,恐怕不新鮮了,要不,我打發瑞雲去端一碟新的吧!」
「別,一來一回,我又得干等著!」沈復說著,塞了一塊糕點到嘴里,然後又馬上露出一臉十分滿足的樣子,道︰「嗯,不光沒有敗味,味道也很不錯!」
陳芸見他吃上了,一時也不好再喊人,干脆斜簽身子坐到對面,道︰「晴姐姐上午家來了,說朱三爺也參加了召試,你們可撞上了?」
「這倒沒有!」沈復如實相告,「今年聖上開恩,臨時舉行召試,報名應試的士子以千計,擠得學府門前走不動人,興許我和朱姐夫擦肩而過了,這也難說!」
陳芸點點頭,又道︰「倒是有一陣子沒見沅姐姐了,也不曉得她安不安在?」
「這就是你操心太過了,範姐夫是個知疼著熱的人,自不會虧待了沅姐姐!」沈復淡淡說著,忽然又話鋒一轉道︰「你與其有精力關心別人,還不如費心伺候伺候我呢,畢竟咱們倆才一起白頭偕老!」
陳芸听了白頭偕老四字,不覺發了一會怔,然後才傷感道︰「說要白頭偕老,可世間夫婦勞燕飛分者比比皆是,哪能盡如人願?」
「這倒難了,誰也料不到將來之事?」沈復慢慢放下手里的糕點,誠懇地望著陳芸,道︰「不過,我向你保證,我絕對不做那始亂終棄的負心漢,不然,天」
「指天誓日也不管用!」陳芸面帶嚴肅地說,「多少夫妻最初也是這般,說什麼一旦背棄,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可最後呢?還不是該改嫁的改嫁、該另娶的另娶?」
「那咱們就盡早生個孩子,有了孩子,咱們就再分不開了!」沈復親昵說著,露出十分曖昧的目光,然後又偷偷抓住陳芸的小手,撮起嘴唇啄了一口。
陳芸為婦日久,已不似最初那般害羞,慢慢也向沈復投去曖昧目光。
案上的紅燭燃得熾熱,散發出盈盈如豆的光芒,芒點撲撲閃爍,像極了男女悸動不安的心。
一夜歡好。次日,雞鳴喔喔,陳芸拖著疲憊的身軀出了外間,見瑞雲已備了溫水,就湊過去洗了把臉,然後才折到妝奩前,分妝開淺靨,繞臉傅斜紅,輕勻梅花粉,淡掃柳葉眉。
等一切收拾停當,沈復早坐在八仙桌邊了。
陳微笑著坐到對面,道︰「你倒是麻溜得很,從來比我快當!」
「那是!」沈復洋洋得意應了一聲,又感嘆道︰「不過,要是換做我是你,我可能比你動作還慢,畢竟又要梳妝、又要打扮,怎麼想也不是一件輕松事!」
陳芸笑而不語,又見桌上擺的全是軟食,很是合眼,就多吃了幾口,然後才重新洗了把手,趕去陳氏房里請安。
陳氏這時已用了飯,正在里間更換衣裳,見她過來,就多嘴問了幾句沈復的考試成績。陳芸不甚清楚,只說還沒來及過問。陳氏素知她乖巧,又見她不像隱瞞撒謊的樣子,當面也不多問,隨口又問了幾句府務。因听陳芸回答流利,安排妥當,陳氏十分放心,當面稱贊了幾句,然後才一道往樂壽堂去。
外頭春光正好,桃紅柳綠,鶯啼燕語;琪花累累,猶如貝簇;密葉重重,宛似翠圍。
婆媳倆進了樂壽堂,只見吳夫人和潘翠蓮、安綺春早在堂內。陳芸匆匆和潘翠蓮照個面,首先隨陳氏給沈母請了安,而後又向吳夫人問安,最後才歸了座位。
沈母想著安綺春有孕,免不得多看幾眼,卻見她面色憔悴,不由出口關懷道︰「我怎麼瞧著翼兒媳婦面色不太好?」
安綺春嘴唇動了一下,正要開口回答,卻不想被吳夫人搶了先,道︰「老太太別為這個焦心,但凡婦人懷胎,這三四月份最不安穩,茶飯無心、坐臥不適也是有的,等撐過了這一陣子,估計就好受了!」
沈母沉默不語,片刻後又對向陳芸,道︰「翼兒媳婦身懷六甲,自然是嬌貴了些!在她平安生下孩子之前,若有什麼要求,你都盡量滿足,千萬不能委屈了她!」
陳芸面色平靜,輕輕答應一聲。
陳氏瞥了她一眼,旋即看向吳夫人問︰「我听說翼兒媳婦求子之後,沒幾個月就懷上了,這究竟是求了哪間廟里,居然如此靈驗?」
「就在寒山寺求了一符,誰想到這般靈驗?」吳夫人滿臉笑容地說著,忽然神情一愣,然後如醍醐灌頂一般,目光炯炯道︰「我就說有件事忘了嘛,原是忘了去還願了,真是罪過!」
「二嫂要去寒山寺還願?」陳氏定定看向對面坐著的吳夫人,見她點了點頭,不由笑道︰「那正好,左右這一程清閑,咱們何不結伴而去?我正好也給芸兒求一求!」
吳夫人巴不得人多熱鬧,連忙點頭稱好,然後又面向沈母問︰「老太太禮佛日久,何不同我們一道去?」
沈母想他們一走,家中頓時空了,不免了然無趣,只好說︰「我若不去,可不成了孤家寡人?也罷,到底有一年沒出過府了,就隨你們去寒山寺耍一耍吧!」
一語既出,陳芸等人全笑了。
沈母早起才翻了黃歷,曉得明日適宜出行,就當眾向陳芸下達吩咐。
陳芸老實接下差事,又隨陳氏說些玩笑話哄沈母開心,到了午時才各自散開。
一行出了樂壽堂,陳芸拜送了吳夫人,又目送潘翠蓮、安綺春漸行漸遠,然後才面帶猶豫地望著陳氏,問︰「老祖宗只說要去寒山寺禮佛敬香,那大太太那里究竟是告訴還是不告訴呢?」
陳氏本來忘了,一經陳芸提醒,不由也呆住了,只得仔細想了片刻,然後才告誡道︰「老太太既沒明說,我猜多半是不想讓大嫂同去,你就不要擅作主張了,免得惹了老太太不快!」
陳芸點頭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