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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醉花陰(三)

村後綠樹環繞,青山迢迢,藍藍的天空罩著一片看得見盡頭的小草原。小草原上灌木叢叢,綠草茵茵,幾十頭綿羊四散開來啃青,另有幾個垂髫小兒披衣散發,肩挨肩地坐在溪邊,吧唧吧唧地踩水玩。

水邊長林豐草,散落著高低不齊的土饅頭。

陳芸領沈復到了先父墳前,眼見野草漫延,墳堆低矮,趕忙緬了袖口,上去將恣意生長的野草悉數薅盡,然後又尋了一塊土堆,捧了幾十把黃土,圍著墳丘培了一圈。

沈復頭一回來祭奠,心里說不出什麼感覺,只是懷著對岳父的尊敬,面向墓碑緬想了片刻,然後才慢慢蹲來,擺香燭、放祭品、焚白紙、倒奠酒,幫陳芸又添了幾土。

及至一切妥當,沈復手持酒樽,恭敬喊了幾聲岳父,然後微微傾斜酒杯,將美酒均勻灑在墳前。

陳芸五歲上便沒了父親,對于父親陳心餘的所作所為,她更多是從母親金氏那里听來,雖說大部分耳熟能詳,但于她而言,無緣見過父親的真面目,到底只是虛無縹緲的一段歷史而已。

而今對著墳墓緬懷,陳芸只能在腦海里勾勒父親的面貌,興許是神清目秀,眉宇不凡;興許是粗皮糙肉,肥頭大耳。不過,能讓母親念念不忘這些年,父親肯定不會太丑陋。

此時,幾聲羋羋的羊聲傳來,隨之而來的是孩子們天真無邪的笑聲。

陳芸回過神來,凝思默想片刻,才慢慢看向沈復,道︰「我對爹的印象很模糊,好似人生里從來沒有這個人,可他又是我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人,我心里實在矛盾得很!」

「舅舅離世的時候,你還不記事,所以你沒有印象,也是情有可原!」沈復神態舒緩,「剛才我已經對著舅父的墓碑發誓了,今生無論貧富,無論順逆,我都與你挽手共度!」

陳芸明眸微動︰「好好兒的,發這種誓做什麼?」

「我不光要對芸姐兒好,還要讓大家知道,我想對你好!」沈復眼中全是真情,「今生今世,我只會對芸姐兒好!」

陳芸萬分感動,鼻頭微微一酸,晶瑩的淚水即將奪眶,可她硬是逼著自己憋了回去,笑道︰「一輩子那麼久,誰會信你一時所言?」

「你不信?」沈復湊近了些,緊緊盯著她,道︰「剛才我對著舅父的墓碑可發了好多毒誓了!」

「這我才信!」陳芸喜極而笑,「行了,已經祭祀過了,咱們不如順道去彥哥兒家里坐坐吧!」

沈復听了,微微一笑,抄手牽住陳芸的手,笑呵呵朝村東而去。

這一邊,陳邦彥家里又亂了套,因為一些雞零狗碎鬧了別扭。

「青天白日的,你不想著安生,又要鬧什麼不痛快?」陳邦彥看滿室狼藉,幾乎連頭也不願抬起,只是用一種厭惡的語氣訓斥妻子蘇氏,「這萬一讓鄰居們听見,可不要笑話我們家宅不寧嗎?」

「你還是縣太爺親自選出的舉人哩,你都不怕丟人現眼,我一個大字不識的婦道人家,又有什麼好怕丟人?」蘇氏乜斜著眼楮,眼角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意,「再說了,出乖賣丑的不是我,勾三搭四的也不是我,我清清白白的身、清清白白的人,我怕什麼?」

陳邦彥听了這話,倏地抬起一雙丹鳳眼來,目光直逼蘇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心里不清楚嗎?」蘇氏板著面孔,黑白分明的眼楮里滿是憎恨,「村西頭的柳家,他們家長女柳如雪,她和你什麼關系,還非要我挑明了來說嗎?」

「你你這又是听誰搬弄是非?」陳邦彥面紅耳赤地說了一句,忽然又低下眼瞼。

蘇氏見他做賊心虛,立刻面帶鄙夷︰「還用得著別人巴巴跑來告訴我嗎?你幾次三番無緣無故跑出去,你當我全不知道你去做什麼嗎?」蘇氏冷冷笑了幾聲,「虧你還是個讀書人,整日四書五經不離口,禮義廉恥掛嘴邊,學到最後,居然干出這等有傷風化的事情!」

陳邦彥完全顛倒錯亂了,他一向自詡斯文,絕不肯學市井村婦說混賬話,但眼見蘇氏咄咄逼人,心里又氣不打一處來,可轉念想了想,到底是他有錯在先,只能欲言又止。

趕巧陳邦彥的父親陳心饋、母親嚴氏回來。剛到門前,听見里面又傳出吵鬧聲,老夫妻倆對視一眼,嘆著氣走了進去。

「這長天白日的,你們兩口子又吵什麼嘴?」嚴氏滿臉無奈,轉眼見屋里杯盤狼藉,瓶子罐子碎了一地,不由嘆道︰「人和百事興,家睦萬事利,你們小兩口成天吵架,這日子究竟還過不過了?」

陳邦彥見老父老母存了氣,不由白了蘇氏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胡鬧,然後慌里慌張扶了父親、母親到桌邊坐下。

蘇氏冷眼旁觀,笑道︰「這個家,從頭到尾,不全靠我一人支撐嗎?」蘇氏厭倦地站起身來,「打從我嫁到你們家,吃,靠我;穿,靠我;用,靠我;花,還靠我!」

蘇氏厭惡地看著公婆,吼道︰「我給你們做牛做馬,可你們,你們又拿我當什麼?」

陳心饋听了,連連咳嗽幾聲,咳得臉都紅了起來。

嚴氏見丈夫越發難受,趕緊上去給他捶背通氣,又唉唉嘆了一口氣,求饒似地看了蘇氏一眼。

「我為他生兒育女,照顧你們一家子起居飲食,一天到晚,里里外外,全是我一個人到處打轉,憑什麼最後挨罵的還是我?」蘇氏想起自己的遭際,情不自禁眼泛淚光,「我問你,我對你不夠體貼嗎?我對你不夠好嗎?你為何不肯對我好一些?為何背著我密會那賤蹄子?」

陳邦彥心里悶沉沉的,無力道︰「都是沒影兒的事,你不要胡思亂想,听信傳言!」

「沒影兒?時至今日,你還想著蒙我?」蘇氏嗤笑,「哼,你拿我當傻子看,我卻不是傻子!」

「你自己算一算,你們倆密約幽會了多少次?」蘇氏滿臉怒意,憤憤沖到了陳邦彥旁邊,又目不轉楮地盯著陳邦彥,咬字清晰道︰「那柳如雪就是個賤蹄子,明明已經嫁了人,居然還背著丈夫勾搭外男

,真是恬不知恥,簡直比千人騎、萬人壓的娼婦還不入流,人家娼婦好歹還是明面上的,她倒好,暗地里來俺地里走,這算什麼?」

陳邦彥見蘇氏罵柳如雪,忍不住道︰「這些全是我的過錯,是我痴心妄想,還戀著兩人從前的情分,你要怪,便怪我,但是,這一切不關如雪的事,你以後不要再罵她!」

「如雪?你叫得可真親切呀!」蘇氏眉頭一挑,眼楮里已布滿火氣,隱隱要往外冒出,「我若沒記錯的話,咱們已經成親兩年!這兩年里,你可從沒有喊過我的閨名!」

「我」

陳邦彥支吾著說不出話來。

「我」

蘇氏見他結巴著說不出話,立馬掏出手絹,胡亂抹了一把淚,道︰「原先听外人傳你倆有私情,我還只當玩笑話听,我想你這麼老實巴交的書生,怎麼會干那麼不上台面的事?可後來,我才漸漸覺得不大對勁,只要那柳如雪一回娘家,你有事沒事總要借口出去逛逛!」

「果然啊,去年年尾,柳如雪又回家探親,你听了消息,高興得連眉毛都跳了起來!」

蘇氏咬牙切齒地說著,滿臉全是恨意。

「那夜,我早早兒睡下,為的就是試探你,而你,我的好相公啊,你還真是沒讓我失望呀!」

蘇氏梨花帶淚,抬起頭瞪著陳邦彥,道︰「你見我向牆而臥,以為我該睡下了,所以一聲不吭便出了門。我听見關門聲,轉身瞧不見你,心知你有事瞞我,所以就趕緊披了衣服,悄默默跟了你一路。」

話說開了,陳心饋與陳邦彥只能沉默。

嚴氏見東窗事發,再瞞也滿不下去了,干脆道︰「媳婦啊,事到如今,我們也不瞞你了,邦彥確實和那賤蹄子相好過,不過那都是從前的事了!現在,你才是我們家明媒正娶的媳婦,無論如何,那賤蹄子都取代不了你!」

「她當然取代不了我,她家里窮得揭不開鍋,婆婆您又一向眼界高,您怎麼會瞧得上那賤蹄子?」蘇氏神情冷淡,眼楮里滿是對這個家的絕望,對這個世界的絕望,「倒是我,稀里糊涂被你們騙進門,又為牛為馬了這兩年,真是可笑,可笑!」

蘇氏終于痛哭起來︰「早知道你們不懷好意,我就是嫁給路邊的叫花子,也絕不嫁你們家來!」

陳邦彥掃了她一眼,語氣生硬道︰「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大不了我一紙休書,成全了你便是!」

蘇氏猛然轉頭,直勾勾瞪著陳邦彥,哭訴道︰「我與你朝夕相對,我為你生兒育女,到了現在,你居然對我一點真心也無?我不過隨口一說,你想也不想,張口閉口就要休了我,你你」

陳邦彥緊閉雙眼︰「你說的沒錯,我娘是念著你家富足,才肯委托媒婆說親!而你自嫁到我們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時貼心照顧我的起居飲食,這些,我不可否認,也發自真心地感謝你,可你也該捫心想一想,你自己又做了哪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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