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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畫堂春(二)

陳芸一個接一個拜見,拜到最後,直覺腰桿都挺不起來了,幸好沈母和藹慈祥,大發善心,免了陳芸與平輩的見禮,不然陳芸真心懷疑,自己的腰一定會從中折斷。

見過禮,敬過茶,大家開始論資排輩,依序而坐。

沈母見男女混雜在一起,女眷們顧及男人,全部老實坐著,不言不語,不由深感無趣,索性撂下男眷們在外間談天說地,喊一干女眷進了碧紗櫥里說些家長里短。

大家早厭倦了听男人吹噓,巴不得出去散悶,于是你拖我、我拖你,紛紛跟著沈母入內。

進去坐定,沈母遠遠見幾個孩子縮在牆角,頭挨著頭做游戲取樂。老人家和藹一笑,吩咐立秋將孩子們領到近前,逐一詢問年歲,又命立春將壓箱底的寶貝取出來,分別賞給幾個孩童。

幾個女圭女圭捧著勞什子,或驚喜,或疑惑,隨後又玩弄取鬧起來,各自父母見了,生怕摔了、砸了,急欲代為收存。

三叔祖家的小孫女年歲尚小,忽見手里的小玩意被娘親拿走了,登時不悅,哇啦一下子就哭出幾行淚來。

梅氏見女兒當眾大哭,頓感沒有面子,就快步上去掐了女兒一把,虛張聲勢恐嚇了一通。

沈母目睹了這場鬧劇,心里很不舒爽,遂開口道︰「不過幾件舊年物件,原也沒有多麼貴重,這才命人翻出來送給孩子們,可你們如此珍視,反倒令老身心不安了!」

三叔祖母潘氏見狀,連忙制止兒媳婦的行為,又道︰「大嫂不要介懷!媳婦出身低賤,一向是眼皮子淺,我也曾就此訓誡過她幾回,教她人前人後大方些,不要露小家子氣,可她沒有耳性,我說的話,好比東風吹馬耳,她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梅氏門楣雖低,可到底是詩書之族,此刻听婆婆如此糟踐自己,苦于敢怒不敢言,只得老實退了下來。

此時,二叔祖家的長孫沈賀歪在榻上,搖頭晃腦的,瑯瑯讀起了塾師新教的文章。

沈母上了歲數,平素最愛調鸚戲雀,含飴弄孫。听孩童書聲朗朗,老人家心中喜歡,連忙命人將沈賀送到眼門前。細細問了一番,沈母才知這沈賀雖然年方六歲,可三字經早背得滾瓜爛熟了,連《圍爐夜話》《增廣賢文》等書也文意俱悉。

「我們啟堂與他挨肩兒,可學問上卻遠遠不及他,由此可見,後天教育極為重要!」沈母邊說邊嘆了口氣。

馬姨娘苦熬半生,所有希望全寄托在兒子啟堂身上,听見沈母如此評價自己的孩子,免不得要傷心落淚。

陳氏與她相處多年,自是了解她的性子,所以默默拍了拍她的肩膀,讓她不要介懷。

二叔祖母劉氏東張西望,無意間瞥見陳氏的動作,便笑道︰「雖說啟堂不上進,可復兒天賦異稟,如今又成了婚,以後靜心研讀

聖賢書,後年秋闈,一定能夠高中!」

陳氏嘆惋道︰「二叔母抬舉他了,他啊,懶散慣了,遇到有興趣的事,還好一點,不勞別人多嘴,自己先想方設法做了,可若是心里不想做,便是旁人拿鞭子抽著,他也未必听話!」

劉氏神色坦然︰「去年,復兒沒有中舉,著實令人嘆惜,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如今復兒有了貼心人,從此挑燈夜讀,紅袖添香,復兒還能不加倍努力,光宗耀祖?」

陳芸見話題扯到自己身上,一面強裝鎮定,一面攥緊了手掌。

陳氏曉得劉氏的意思,趕忙道︰「論起來,我與二叔母的想法竟然不謀而合了!當初,我也是瞧這孩子心思細膩,體貼入微,才同意他倆的親事。唉!可憐天下父母心,我所思所想,無非是想復兒免除後顧之憂,專心考取功名,不辜負老太太與老爺的期望!」

劉氏含笑不語,兀自端起手邊的纏枝海棠青花瓷杯品茶。

屋里有片刻的寧靜。

沈母掃了眼左右,奇道︰「咦,不是說好了今日都來,怎麼不見稼先媳婦過來?」

潘氏聞言,忙道︰「那孩子生性溫順,原要跟著我們一道過來給大嫂請安,可早起用飯時嘔得厲害,我心里頭不放心,就打發下人去請了個大夫。大夫把了脈,又細問了些生活瑣碎,那孩子一一答了,大夫才敢下斷論,告訴我們她有喜了!」

沈母坐得久了,後背感到酸疼,剛剛推開大迎枕換了個更舒服的體位,便听了這樣一樁喜訊,忍不住感嘆道︰「平心而論,咱們妯娌三人,終究還是你的福氣最多!老身膝下雖有三子,可至今為止,只有一個女乃女圭女圭繞膝,壓根比不上你們倆!」

潘氏、劉氏听了,默默互視一眼,雖然各自心中歡喜,可還是拍馬逢迎沈母福氣最大。

沈母何嘗不知道兩人的心思,只是道︰「我一向偏疼復兒,如今單指望他能爭口氣,讓我早日孫子繞膝!」

陳氏聞言,如飲醍醐,連忙向陳芸投去意味深長的目光。

陳芸會意,可心里卻倍感壓力,畢竟這才成婚一日,便遭到四面八方的催生,任誰也受不了這種際遇。

光陰彈指,眾人毫不忌諱聊了半個鐘頭,堪堪也到了午飯的時辰。沈母自詡為東道主,務必要恪盡東道之誼,即命立春安排宴席,又命立夏通知男眷們前來會聚,而後共同到薈萃堂用飯。

席開,男眷三桌,女眷三桌,桌上擺了魚香茄子、紅燒乳鴿、松鼠溜黃魚、翡翠蝦仁、燴什錦、宮保雞丁、五香鹵排骨、粉蒸牛肉、剁椒魚頭、辣椒炒肉丁、金魚戲蓮、霸王別姬、紀妃伴龍顏、蜜三刀、魚頭豆腐湯、丸子湯、牛肉壯骨湯等菜肴。

沈母西向坐下,不贊一詞地打量了一圈,因不見周夫人在場,就喚了立春到近前,問︰

「老大媳婦怎麼突然不見了?」立春老實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老大媳婦向來安分守己,不會無緣無故離席,你去悄悄打听一下,別讓她壞了規矩!」

立春領命而去,再回來復命時,腳底下跟踩了風火輪一樣,又快又亂。沈母見她神情慌張,心里也有幾分詫異,一面示意她靠近些,一面讓她如實稟告。立春喘了一大口氣,繪影繪聲地將自己在後花園的所見所聞說了出來。沈母听了,再也坐不住,干脆離席而去。

後花園里,清風徐徐,鈴聲噦噦;香蘭馥郁,玫花斑斕;青松翠柏時相對,綠柳碧梧常相望。

沈母領著吳夫人、陳氏一陣疾走,剛要閃過靈璧石假山,忽听假山後面傳來一片爭論聲。

婆媳處了二十多年,沈母素知周夫人溫順,可方才听立春稟告,心里也存了幾分疑。此刻听假山後面的人爭執不休,沈母莫名也想見識見識長房媳婦的廬山真面目,驟然止步。

「我進府也三年了,好不容易懷上老爺的骨肉,沒成想啊,居然被太太給暗害了!」

顧姨娘神態憔悴,蒼白似白紙的面龐上看不到一點血絲,可那對黑白分明的眼珠卻帶了幾分恨意。

「妹妹可要憑良心說話!」周夫人眉毛一挑,後背一挺,很自然地端起一家主母的姿態來,「先前妹妹懷孕那陣子,咱們府但凡進了什麼好東西,我可全盡著妹妹那里用!便是妹妹前陣子小月了,我也是急三忙四打發人延醫抓藥,為你診治調養,盼你早日康復。如今妹妹身子好透了,居然要學中山狼,做這等忘恩負義之舉?」

「太太是說自己是東郭先生?」顧姨娘言辭冰冷,猶如她的心一般冷,「太太出身高貴,家里頭出了好幾位舉人,不知可听過這句話嗎?」

周夫人白了她一眼,滿臉輕蔑。

「滿口佛言,未必真善!這世上啊,佛口蛇心的人真是不少!」顧姨娘逼視著周夫人,「太太賢惠,人前人後端莊大方,可這賢惠底下,究竟幾分真、幾分假呢?」

周夫人不以為然︰「妹妹,我念你小月不久,不願與你計較,可你也要知道進退,別學那些長舌婦,信口開河,誣賴旁人,不然的話,我可不敢保證你是什麼下場!」

「誣賴?」顧姨娘長笑一聲,逼近兩步道︰「太太,你敢對天發誓,我的孩子不是你害的?」

周夫人不屑一顧︰「你的孩子沒了,怪你自己不中用,哪能將罪過安到我頭上?我看你是病糊涂了,夏荷,等下宴席散了,再打發人請大夫進府,好好給顧姨娘治一治!」

「我沒糊涂,我心里門清兒!」顧姨娘東倒西歪地撲上去,發瘋似抓住周夫人的衣袖,怒吼︰「我全知道了,我全知道了,就是你,就是你害了我的孩兒,今日,我一定要為我孩兒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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