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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好事近(三)

陳芸不置可否,跟著他們出了游廊。穿過院門,是一條寬約五尺的東西甬道。沿西走到甬道盡頭,又是一條南北甬道。甬道東邊有座四角亭,亭子周圍栽了幾十棵繡球,俱是銀裝素裹,看不出真跡;西邊是一片梅海。此時,紅梅白雪,琉璃世界。

沈復見梅花繁盛,凌寒獨放,禁不住心內喜歡,隨手攀了幾枝把玩,余人也紛紛模仿。

這般走著玩著,又過了兩道月亮門,終于見到一處小小巧巧的院落。

眾人說笑著湊過去,前腳剛過門檻,後頭就發現院里的積雪已掃了大半,還有幾個小丫頭繞著雪堆嬉戲。

見得人來,小丫頭紛紛扔開手里剛剛揉成的雪團。有眼色的,匆忙跑進去通稟;沒眼色的,依然杵在原地站著。

屋里,沈雪晴正坐在窗下凝思,忽聞丫頭回稟姐妹們組團而來,禁不住心中歡喜,騰身從貴妃榻上站起來,然後一面吩咐芙歡︰「快請進來!」一面又嫣然笑著,吩咐芙蓉、芙蕖兩人︰「你們倆去把海棠糕、梅花糕端來,再備幾碗牛乳茶!」

芙蓉、芙蕖、芙歡領命而去。

等眼前沒人了,沈雪晴驀然發覺獨自坐在榻上挺無聊,就將視野擴散開來,仔細打量起自己的閨房。

目之所及,盡是熟悉的擺設,只有整整齊齊疊在剔紅雕填漆炕幾上的那套嫣紅婚服比較刺目。

「好香呀!隱約是梅花的香氣呢!」

沈雪晴晃過神來,見沈復當頭走了進來,就笑著從美人榻上下來,一邊迎接眾人,一邊出口埋怨道︰「你們幾個來便來了,何苦又要將他帶來,白玷污了咱們脂粉堆!」

眾人听了,皆掏出絲絹捂著嘴笑,唯有沈復面子上抹不開,耷拉著臉走到沈雪晴身邊,抱委屈道︰「晴姐姐原是多麼平易近人,如今竟也學得尖酸刻薄,說出這等傷人心的話來!」

沈雪晴微微頷首,一面引其他人入座,一面對沈復道︰「得,這樹怕傷皮,人怕傷心,如今,我言語刻薄,傷了你的心,你最好對我敬而遠之,往後也不要再來棲梧院啦,我呀,月兌了你的煩擾,樂得清靜!」

沈雪晴話剛說完,立馬如蝴蝶般輕盈一旋,打著轉坐到黃花梨雕花八仙桌旁邊。

沈復見她下逐客令,篤定主意不讓她得逞,可是回眸一看,家中姐妹不但對自己視而不見,還連個座兒也不給他留,于是咬牙跺了跺腳,鼓著腮幫子走了幾步,坐到窗下擺著的彩漆描金花卉貴妃榻上發呆。

陳芸可憐沈復的際遇,一邊送去同情的目光,一邊道︰「咱們單單撂下他一個在那邊,許是不大好吧?」

沈雪茹耳朵尖,先是目光一凜,而後直直盯著滿面焦心的陳芸,嘲笑道︰「芸姐姐這是舍不得呢!」

陳芸羞得面色漲紅,急忙別開粉面去,不再理睬眾人。

沈雪晴見慣世態,雖覺好笑,可也只是一笑了之,奈何那沈雪茹不依不饒,還試圖去嘲笑陳芸。

沈雪晴委實看不過去,才矛頭指向沈雪茹道︰「你呀你,牙尖嘴利,尖嘴薄舌,將來也不知誰能降服你?」

沈雪茹年歲尚小

,先前從沒敢往這上頭想過,而今听了堂姐的話,雖然覺得有些羞赧,可那點羞赧正如九九艷陽天里的薄冰,只要輕輕一戳,頓時就冰消融解。

「這個,我倒沒有仔細想過,不過我看過許多戲文,常在戲文里看見佳人才子的故事,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如果那個人溫潤如玉,風度翩翩,我可能真會一見傾心!」

沈雪晴等不及听完,率先笑出了聲來︰「瞧瞧你這模樣,青天白日,還不知羞了呢!」

沈雪茹手托腮幫,轉著烏溜溜的眼珠子看了眼左右,見沈雪沅、陳芸、陳薔三人也在苦苦憋笑,瞬間釋然道︰「笑吧,笑吧,反正我說的事情子虛烏有,縱使你們笑岔了氣,我也不與你們計較!」

沈雪沅索索笑了片刻,忽然想起此行目的,于是目光一轉,掉頭看向神情怡悅的沈雪晴,問道︰「長姐,剛才您急急忙忙回來,可是為了更改嫁衣領口的尺寸?」

沈雪晴轉移視線,緊緊盯著同父異母的妹妹,笑道︰「也是昨夜在太太跟前隨口一提,你倒是個細心的,居然記在心上了!」

沈雪沅听了,淺笑著低下頭去。

沈雪茹一貫隨性,見氣氛有些低沉,就笑著說︰「晴姐姐怕不知道,芸姐姐最擅長女紅了,您若不信,不妨讓她小試牛刀露一手!」

陳芸最受不了人推崇,連忙謙虛道︰「姐姐莫听雪茹胡說,妹妹只不過略懂而已,談不上擅長二字!」

沈雪晴知道這是飾詞,也莞爾一笑︰「虛心竹有低頭葉,傲骨梅無仰面花!咱們雖然不同宗不同族,可你隔一年來我們府一趟,我們來來回回也見了好幾面了,早是混熟了,這情分深厚如自家姐妹,妹妹就不必太謙虛,爭著做那虛心竹啦!」

陳芸覺得這話很親切,于是面帶笑意看了看沈雪晴,而後默默垂下頭去,縮小了視界範圍。

沈雪晴抬起眼眸,見陳芸行為拘謹,索性從紫檀圓凳上站起來,然後上去拉住陳芸的縴縴擢素手,笑道︰「我這兒正頭疼著呢,妹妹也別客氣了,快隨我去瞧一瞧吧!」

陳芸輕輕應了一聲,跟著沈雪晴到了榻邊。

沈雪沅與沈雪茹、陳薔互視一眼,也匆匆整理衣裳,寸步不離跟了上去。

沈復正百無聊賴,忽見眾姐妹齊刷刷沖著自己走來,心里固然驚喜交集,可因為還記恨她們剛才對自己視若無睹,于是心內一動,搶先拿起那套嫣紅嫁衣在手。

仔仔細細看了一遭,沈復品頭論足道︰「繡工倒是不錯,只是繡樣未免難看了些!」

沈雪晴故意用厭惡的目光看了他一遭,道︰「你若是閑得慌兒,請去別人那里耍骨頭去,我這兒瑣事纏身,一點也不歡迎你!」一面說,一面將嫁衣搶了回來,然後迎陳芸坐到另一邊榻上。

沈復見堂姐慢待自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可還沒等他伺機發作,先被沈雪茹奚落了一番。

「哥哥,你一個少年郎,成天白日在我們脂粉堆里混什麼?若真是閑著沒事,還是回你書房耍筆桿兒去吧!今兒天冷,興許你腦子一激,就能文思泉涌,然後接連做出許多好文章

來!沈雪茹得意地笑著,「如今爹爹還沒從外頭回來,您且慢慢攢著,將來,也好應付爹爹突然考查!」

沈復不听則已,氣得立刻站了起來,怒睜圓眼逼視了沈雪茹良久,才氣咻咻離開了棲梧院。

沈雪茹見哥哥負氣而走,心里毫不忌憚,轉頭就安閑自得坐到了榻上。

沈雪沅行步遲遲,剛好走到榻前,見沈雪茹一如既往沒有心計,為人做事盡順著自己的心意來,忍不住提醒道︰「你呀,眼瞅著也十三歲了,怎麼這心智還沒長進?」

沈雪茹不以為然︰「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哥哥平時瘋瘋癲癲,戲弄我的次數還少嗎?」

「復兄弟瘋癲是復兄弟的事,可你為何哪壺不開提哪壺呢?」沈雪沅微微頷首,牽整著衣裙坐到沈雪茹身邊,「復兄弟玩心重,最忌諱三老爺詢問他學業功課,你是她親妹妹,不說去哄他開心也罷,怎麼還隔三差五來提醒他一回,讓他寢食難安呢?」

沈雪茹見平時不吭不響的沈雪沅也幫護哥哥,忍不住嘟起嘴來,嘆道︰「哎,哥哥真是福大命好,不光有老祖宗與娘疼著,還有芸姐姐時時刻刻護著,現在又憑空多出來個您!」

「我看呢,趕明兒晴姐姐嫁出去了,這家里只有我一個人看不慣哥哥,可真是孤立無援呀!」

沈雪茹念及此,不禁哀戚。

陳芸正在另一邊指導沈雪沅刺繡,隱約听見兩人的對話,就手上停頓了幾下,頻頻看了幾眼沈雪茹。

沈雪晴發覺陳芸不再發言指教,好奇著抬起頭一看,卻見陳芸目光直視對面那兩位,于是舒然一笑,道︰「復兄弟並非蠢笨,只是不肯用心,若是哪一日通了竅,未必不能成材!」

沈雪茹撇了撇嘴,搖頭道︰「你們就和老祖宗一樣,只會一味寵溺他,可我和他朝夕相處,他是什麼樣,我這當妹妹的,還能不比你們更清楚嗎?他呀,就是抬不動的泥菩薩,豎不直的燈心草,整個一大庸才!」

陳芸听了,終歸心里不大高興,于是默不作聲,重新低下頭來為沈雪晴縫制嫁衣領口。

沈雪晴有心計,雖看在眼里,卻不好橫加干涉,只能听而不聞,一邊觀察陳芸的針法,一邊求問︰「妹妹針腳細密,會不會不透氣?」

陳芸淡然一笑︰「不會,針腳雖然仔密,可領口已經開大了,算是補回來了!」

沈雪晴點頭稱好,更湊近了一些,以便仔細觀摩。

沈雪沅、陳薔見兩人頭挨著頭,忍不住也走過來觀賞。

可憐沈雪茹孤身坐在榻上,眼觀鼻、鼻觀心,硬是不知道自己緣何不招人待見。

閑處光陰易拋,很快臨近晌午,眾人惦記著要回去,紛紛向沈雪晴辭別。

手挽手出了棲梧院,正見天晴雪霽,黃楊綠柳銀裝素裹,蒼松古柏瓊枝玉葉,白茫茫的景致讓人眼前一亮。

沈雪茹嫌雪光太亮,眼楮不大適應,就很小心地揉了揉眼楮,轉頭對著沉默不言的沈雪沅、陳芸、陳薔三人,單刀直入道︰「剛才丫鬟來報,說綠竹院那邊已經備下飯肴,我要緊趕著回去,先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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