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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韻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了。望著她遠去的背影,鄭文淑站在院門口半天沒有出聲。待到她定下神來,回看岑老太時,方發現婆母坐在椅上,臉色很是難看。

「媽,你沒事吧?」看著岑老太這樣子,鄭文淑有點急了。她知道婆母患有心髒病,呼吸功能也不好,受不得刺激。

「我沒事。」岑老太輕輕地擺了擺手。她長長地憋住一口氣,幾經努力,方將卡在喉嚨里的一口濃痰咳了出來。看著她吃力的樣子,鄭文淑一邊拿過痰盂,一邊給她輕輕地捶著背。

享受著兒媳的孝順,岑老太很是欣慰。但這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很快,不快又涌上了心頭︰「文淑,你說這有的人,怎麼翻臉比翻書還快?」

「您是說路純一?」鄭文淑手里輕輕地捶著岑老太的背,口里問道。

「不是她還有誰?」岑老太喟嘆道,「想當初,我們可沒少招待她,可如今她卻這樣對待我們,這不也太不曉得好歹了麼?」

也是啊,听著婆母這話,鄭文淑雖沒有應和,但在心里表示著贊同。她想,自己雖不如婆母閱歷豐富,但也快五十歲了,而且經歷過新舊兩個社會,像路純一這樣的人,還真少見。

「听說她還想和我們務實好?」說著說著,岑老太突然想起了前些時听到的傳聞,故此向媳婦求證。

「您是怎麼知道的?」听婆母這樣發問,鄭文淑有點吃驚了。

「看來還真有這事啊。」從媳婦的反問中,岑老太坐實了自己的猜測。只是,這不僅沒有使她為自己還能知曉一些信息感到開心,相反是產生了更大的不快。「就她這德性,還想和我家務實結親,怕是想偏了吧。」她沒好氣地說道。

听著婆母氣咻咻的話語,鄭文淑沒有吱聲。對路純一想和務實交男女朋友的心思,她其實很早就看出來了,只是一直裝在心里,連岑華年都沒有說。對路這個女子,她以往盡管感覺還不錯,但真要接受她做自己的兒媳婦,卻覺得還沒有到那個份上。雖然她說不上這女子有什麼不好,可總覺得沒有尤珊珊那樣使自己感覺舒服。現在婆母提到這檔事,她自然會對這女孩有個重新的審視,也正是因此,由婆母的話語,她想到了務實。從上次來信起,到現在已有大半年了,再沒有收到他一個字,也不知他的情況如何。听人說,上海的運動搞的也很厲害,真叫人擔心。

但鄭文淑沒有想到,她在家里牽掛兒子,千里之外的岑務實亦在惦念著父母親,惦念著全家人,而且由于身不由己,這種惦念比她對他的牽掛更厲害,那心情就像斷線的風箏那樣。

一年前,也就是文化革命剛一爆發的時候,岑務實的心頭便蒙上了一層陰影。看著身邊的紅衛兵同學跑到校外,砸毀街頭的西洋雕塑、沖擊教堂、限令西餐店停業,百貨商店停止出售「奇裝異服」,尤其是看到他們沖擊靜安寺、批斗主持、強令僧眾還俗,他很是不解了。他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莫非這就是革命,就是反修防修?也正是由此,他很自然地想起了家鄉,想起了自己出生成長的衙後街。那是個多麼令人眷戀的地方啊。在那里,有古老雅潔的宅院、幽深靜謐的巷道、悅人眼目的花草。在那里,自己和彭凱等同學一道做過作業,向賈山、辛偉平等兄長討教過學習方法,帶著新銳弟弟為家里挑過井水、做過煤球……對了,就在那寬敞的院子里,自己還在周末的夏夜,為左鄰右舍放映過自己做的皮影戲,並博得了他們的喝彩。可這些還能再次出現嗎?從媽媽的來信中,自己所能知道的就是街道受到重創、傷痕累累。這還猶自可,更令人揪心的是住在這片天地里的人,有不少被整得夠嗆,說他們遭了厄運,一點都不過分。一想到此時此刻,父親極有可能遭受無情的批斗,自己的心子都在打顫。

長此以往,怎麼得了?想著這些,岑務實非常痛苦了。在他看來,這種情況套用魯迅的話,是真可叫做「街將不街、家將不家」的!

但岑務實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在為家鄉、家人擔心的時候,自己亦遭受了意想不到的沖擊。這天早上,就在他和同學一道在食堂吃完早飯,回到寢室的時候,一個強勢的女聲從男生宿舍外的小坪中傳了過來

「都快出來,集合啦!」

一听那聲音,岑務實就知道是余勝男,那個高自己二個年級的調干生,現在系里學生造反組織的頭頭。

「走吧,走吧。」听著這叫聲,寢室內的多數同學雖心有不願,但迫于時下校園內的形勢,還是一個個向室外走去。

岑務實實在不願意參加造反派組織的活動,但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故此只能在心里暗暗地嘆了口氣,抄起造反派早些時發下的標語小旗,跟在大家後面走出了寢室。

下得樓來,大家草草地排了一下隊,向著教學樓走去。昨天余勝男就代表造反組織宣布了,今天要批斗系里的領導和幾名有名望的教授,因為他們不僅是走資派和反動學術權威,有的還是**老手,對人民犯下了累累罪行,故此誰也不能缺席。

出得宿舍區,隊伍走上了通往教學樓的主干道。看著這條自己不知走過多少次的道路面目全非,岑務實心情很是復雜︰過去干淨清爽的它,此刻亂糟糟的不成樣子,不講別的,單是兩側報欄,就橫七豎八地貼滿了大字報,上面的內容,不是批判校黨高官的,就是批判那位擔任副校長的著名數學家的,罪名無非是他們「執行資產階級教育路線」、「蠱惑學生走白專道路」,等等。

「哎,你們說,為什麼這會兒好多人都說這條路是咱們復旦的‘南京路-?」也許是覺得太沉悶了,隊伍中有人小聲發了句問。

「熱鬧唄。」片刻之後,有人回答道。

可不?眾人雖然沒有吱聲,但心里都表示認同。自從文化革命開始後,這里就沒有安靜過,有事無事,造反派都要到這里鬧騰一番。

听著同學們的對話,岑務實沒有吱聲。盡管回答者說的有道理,但他覺得還有一點沒有提到,那就是在這里,什麼離奇鬼怪的情況都可以看到,就像南京路第一、第十百貨商店中那些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繚亂的商品一樣。但這種想法他只能存在心里,不敢說出來。他知道有人正等著他犯錯,好乘機整他一下。果然,就在他抬頭之際,發現走在隊伍邊上的余勝男正斜視著他,而且那模樣一看就已盯了他好久。

看到那冷冷的目光,岑務實無語了。他側過臉去,努力避開對方那不無恨意的眼神。他想不通,一個女子,怎麼會有如此大的恨人心,而且僅僅是因為求愛不成。

岑務實是四年前認識余勝男的,機緣很簡單︰作為高年級的學生,她是按照學校的慣例被選任到低年級的政治輔導員。本來這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可沒想到領著班上同學開展過幾次活動後,她看上了他,有事無事來找,親熱得很,弄得他不知所措。到最後,她更是大大方方地挑明了自己的來意,道是她喜歡他,要他做自己的男朋友。

沒有搞錯吧?看著她雖不無羞怯但卻毫不掩飾對他的喜歡,岑務實大為詫異了︰自己是哪條入了她的法眼,能被她看中?要知道作為系里為數不多的幾名學生黨員,又自認長得漂亮,她是很少對一般人投以青眼的。而且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她竟然說,只要他答應,畢業分配她給包了,不僅可留在上海,而且進政府機關。

對系里的師生來說,如果知道余勝男置眾多追求者于不顧,偏偏看上來自偏遠小城的岑務實,不惜上演一場樹纏藤的故事,而且開出的條件是那樣優惠,肯定會大為驚詫的。但在岑務實看來,這個餑餑盡管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卻並不香,因為他從來就不喜歡強勢的女性,更何況自己已有了心愛的珊珊。至于她開出的條件,在他看來不啻一種蔑視甚至侮辱︰我堂堂的大學生,工作自有國家分配,沒有你就不行了?留上海、進機關固然也是我的願望,但我從未想過以不正當的手段實現。現在你這樣說,把我看成什麼人,吃軟飯的?

怎麼辦?面對此種情況,岑務實頗費躊躇了︰接受?那是不可能的;拒絕?以她那我行我素的個性,肯定受不了。不過,幾經猶豫之後,岑務實決定還是當面向她講清楚,感謝她的好意,但不能接受,因為自己已有了女友。

「有了就不可以重新考慮嗎?」面對岑務實看似委婉但實卻堅定的回答,余勝男果然不能接受了。她從來就認為自己各方面條件都不錯,沒有搞不定的事情,包括感情問題,可第一次向一個喜歡的大男孩表白便遭到了拒絕,而他只不過是學習好、長得也符合自己的審美標準,這不明擺著是給自己難堪嗎?而且此後無論她怎麼去找他,他都刻意躲避,這也太令自己沒面子了!

岑務實,你這樣對待我,也就不要怪我以後對你不客氣了!看著岑務實不識抬舉,余勝男心里很是不爽了。只是礙著他表現一貫不錯、系里老師同學印象都很好,委實找不到什麼錯處,只好把這份由愛不成所生出的恨意埋在心底。也合該岑務實倒霉,此後不久,「文化革命」爆發了,乘著斗爭階級敵人的機會,余勝男決定捎帶敲打他一下。她知道他平素不惹是非、不管閑事,要尋他的不是委實不易,但這有什麼?罪名好安得很。要知道,循規蹈矩也是罪過,因為這明擺著是在奉行「馴服工具論」,是對「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造反精神的對抗。

余勝男具懷何種念頭,低頭行走在隊伍中間的岑務實不用想就知道她那斜視著自己的目光意味著什麼。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當他剛剛和本班同學走進教學大樓最大的階梯教室,還未及在座位上坐下來時,便被批斗大會的主持人勒令滾上台去,站在被批斗教師的邊上。當然,同他一起被點名的還有其他幾位在造反派看來有這樣那樣問題的同學。

這是干什麼?目睹主持人聲嚴厲色,看到造反派同學氣勢洶洶地來到岑務實身邊,不由分說地將他推搡到台上,台下的同學嘩然了︰上面不是說不能將斗爭的矛頭對準學生嗎,怎麼把岑務實他們也揪到台上去了呢?就算不是批斗他們,也是陪斗吧,可他們沒有什麼問題啊!

看到眾人大為不解甚至很為不滿的樣子,作為這場批斗會的實際操控者的余勝男及時地站了出來

「同學們,我知道你們都想些什麼。雖然上面說學生不是運動的對象,但那說的是好學生、革命學生。可現在台上站著的,都是有這樣那樣問題的。就講岑務實吧,除了出身資本家,親舅爺是跑到台灣去的國民黨軍官外,自己還一貫的走白專道路,文化革命來了這麼久,仍然劃不清與反動學術權威的界限。一個星期前,還在系主任家里進進出出。像這種與無產階級革命路線離心離德的人,就不能不給他點顏色看看!」

听著這話,同學們一時寂靜無聲了。大家緊緊地注望著台上。映入他們眼簾的,除了被批斗教師痛苦的表情,還有岑務實及其他幾個陪斗學生蒼白的臉龐。

在余勝男森竣眼光的逼視下,階梯教室的氣氛非常沉重了。隨著主持人宣布批斗會開始,此伏彼起的口號聲響了起來。那些早就安排好的發言者輪番走上講台,依次批判開了他們昔日的領導和教師。他們給對方安的罪名大得嚇人,隨便一條都夠被批斗者喝一壺的。也許已習慣了這樣的陣勢,又也許知道些微的抵觸都會招致皮肉之苦,被批斗的系領導和教師都低著頭、佝僂著腰,盡量保持著老實的姿態。倒是陪斗的學生,第一次被置于這種境地,心中很不服氣。當覺得堅持不了被罰站的姿勢時,免不了要動一動。

「岑務實,你老實點!」

余勝男的眼楮尖,警惕性更是高得不得了,一下子便發現了「階級斗爭的新動向」,她氣勢洶洶地走過來,一把推向岑務實。由于她用力很猛,任是岑務實再高大壯實,亦被她推了個趔趄。

岑務實看了她一眼,沒有吱聲。只是在慢慢站好的同時,在心里深深地嘆了口氣。盡管他知道自己沒有犯什麼事,但還是為眼前這女人的平生事端感到吃驚。他怎麼也想不到,就因為求愛不成,一個女人竟會故意報復。看著她也算端正的面容,想著她往昔非常熱情地領著班上同學開展社團活動的情景,他怎麼也想不到她會是這樣的人。

岑務實此時會思忖些什麼,余勝男不用猜都想得到。她原以為他面對無妄之災,不定會為拒絕自己的舉動後悔,由是流露出討饒的眼神。可現在從他正眼都不瞧自己一下的神情來看,顯然是一條道走到黑了。既然如此,那就莫怪自己心狠手辣,不惟這次要狠打他的銳氣,以後只要開批斗會,都要讓他陪斗,看他還敢不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只是,她沒有想到,批斗會開得再長,終是有告一段落的時候。終于,這天上午的批斗會開完了。盡管最後她話中有話的警告了包括岑務實在內的每一個批斗對象,他最終還是和其他同學一樣,于散會後走向了自己的寢室。

「岑務實,有你的信。」剛一走進寢室,室友便遞過來一封從門房那里取來的信件,「還是部隊來的。」

部隊,不會吧?听著這話,岑務實覺得難以置信了︰自己並沒有什麼親朋戚友在部隊啊,可拿過信件,發現發信地址又果如室友所說。心有疑念,手上便加快了動作。急急拆開來時,發現來信的原來是尤珊珊。

是她!正在苦悶之際,突然接到心上人的來信,岑務實非常興奮了。此刻的他,不講一掃心頭的重負,至少感覺輕松了許多,說是像大旱中遇到甘霖,亦不為過。

「是女朋友的來信吧。」看到岑務實緊鎖的眉頭松了開來,室友們好心地猜測起來。

「算是吧。」岑務實不好承認,又不好不承認,便含糊地回答道。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算是吧。」對這樣的回答,室友們不滿意了。但這也就是瞬間的事情,很快他們便歸于了寂靜。在互視一眼後,悄悄拿起飯盆,溜出了寢室。他們不僅早已風聞岑務實拒絕了余勝男的求愛,而且猜測他今天的陪斗極有可能出自後者的謀劃。現在收到女友的來信,無疑是一件令他欣慰的事情。這份幸福就留著他一個人慢慢品享吧,畢竟,心上人的互通款曲比旁人的安慰要有用得多。

一個寢室住了四年,岑務實怎麼會不知道同學們想的是什麼。只是此時他太激動了,早將被陪斗的羞辱和憤懣扔到了腦後,眼前有的只是自己和珊珊在衙後街邊梨園涼亭相會的情景,只是她那嬌羞不已的動人模樣。

三年前的大年三十,岑務實由上海回到了荔川。促使他改變駐守學校的計劃,臨時決定回家的原因,是尤珊珊放假前從廣州給他寫來的那封令他興奮不已的信件。在信中,她說希望他能回家,她有話要對他說。果然,回到荔川的第三天,他就在衙後街的家中等到了她。

「你爸爸媽媽都在家?」尤珊珊進得堂屋後,伸著腦袋探望著。

「剛剛送客出去。」見她這樣問,岑務實有點奇怪了。但當看到她不無羞澀的樣子時,馬上明白了什麼,故此試探著︰「要不,我們出去走走?」

「好的。」尤珊珊一口答應,但跟著臉便紅了起來。

瞧著她這模樣,岑務實心里有點跳蕩了。他定了定神,拿過自己的圍巾,堅持給尤珊珊圍在頭上,同她一起走出了院門。臨走時,向正看著他倆的新銳和麗敏交待了聲,叫他們轉告爸媽。

時值初三,天氣很冷,衙後街的巷道中看不到什麼人。不知不覺,兩人走過數條巷道,走進緊挨衙後街的梨園,最終走進了欄桿上還積著白雪的涼亭。

「真好看。」站在亭中,環視著眼前冰晶玉潔的世界,尤珊珊由衷地稱贊道。

听著贊嘆聲,放眼四周,岑務實深以為然,只是回眸尤珊珊時,方覺得真正好看的並不是被白雪覆蓋著的園子,是園中有如玉樹瓊花的梨樹,而是身邊的她。

「你這樣看著我干什麼?」尤珊珊覺察到了岑務實對自己的注視,有點不好意思了。

「因為你好看。」岑務實月兌口說道,說過又覺得有點難為情。

听他這樣說,尤珊珊的臉又紅了。她深情地看了他一眼,雖然沒有吱聲,心里卻很受用。

看著她嬌俏可人的神態,岑務實有點呆了。也就在此時,他想起了尤珊珊來信中說過的事情,便問道︰「你不是說有話要對我說嗎,什麼話?」

「你知道的。」尤珊珊紅著臉,瞥了他一眼,嚶嚀著。

「我知道的?」岑務實先是一怔,但一經看到尤珊珊羞澀不已的神情,立地明白了。剎那間,情感的潮水澎湃而出。沖動之際,他一把將尤珊珊柔軟的小手握在了自己寬厚的手掌之中。

「務實哥!」迎視著岑務實熱切的眼神,尤珊珊的心子都要融化了。那一刻間,她覺得頭有點發暈,腿也有點發虛,不知不覺間,軟軟地靠在了岑務實的肩上。

驟見尤珊珊這樣子,岑務實有點呆了。但一旦回過神來,不用說激動不已了,情感激越之間,他大著膽子將珊珊摟過來,擁在了懷中。只是人雖努力鎮靜,手卻不自主地發抖。

被岑務實緊緊地摟著,尤珊珊已忘記了身邊的一切。盡管此刻寒氣逼人,但她卻一點都不覺著冷。她能感受到的,只有岑務實那寬厚溫暖的胸懷,以及緊摟著自己的有力的雙臂。

岑務實低頭看著懷抱中的尤珊珊。他覺得此刻的她是如此美麗,那彎彎的黛眉、明亮的鳳眼、精巧的鼻梁、紅潤的小嘴,連同橢圓形的面龐、白女敕的皮膚,無一不生得恰到好處,尤其是那緊貼著自己的柔軟而又頗具彈性的身子,更是使得他覺得她的一切都惹人憐愛。怎麼也看不足、抱不夠。端詳著她那嫵媚至極的面容,尤其是看著她半閉著眼楮似在尋找什麼的羞怯神情,他極力壓抑著狂跳的心子,向著她那不斷湊近的小嘴吻了上去。

……

「岑務實,你怎麼還不去打飯,食堂快關門了。」隨著腳步聲傳過來,同寢室的同學從食堂歸來。見岑務實還在看信,他們打趣道︰「還真是女朋友寄來的,要不,怎麼連飯都可以不吃。」

「要不晏殊當年怎麼會說‘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呢?」有人吊起了書袋。

「你還別說,‘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這邊話音剛落,那邊又遞過話來。

「這話說得不好,」馬上有人接過話去,「當心有人听到,會上綱上線的。」

「說的是,不過我們什麼都沒听見。」幽幽地,有人說道。

「對對,我們什麼都沒听見。」眾人一齊附和起來。

听著這話,岑務實先是一楞,跟著便苦笑了,既為室友善意的調侃,亦為形勢的漸見嚴峻。要說,作為國內一流高校,復旦大學是很適宜讀書的。他能夠考進來,也夠幸運的了。可沒想到還沒修完學業,文化革命就爆發了。一年多來,那些造反派學生不是批斗本校的領導和教師,就是上街游行示威,沖擊市委市政府,學習和畢業的事情再不被提起。偏偏那個余勝男還要與自己過不去,想起來就令人郁悶。如果有可能,自己是真不願在這多呆一天,回家鄉算了。只不知時下的荔川是怎麼回事,爸爸會不會又受到沖擊。要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以如此令人心悸的陣勢,爸爸這個老實人,肯定是逃不過被沖擊的。

想到這里,岑務實心情很是沉重了,因尤珊珊的來信所產生的高興頃刻間便消失了大半。她在來信中提醒自己一定要謹言慎行,可有些災禍卻不是謹言慎行就能避開的啊!像那個余勝男,自己並沒有招惹她什麼,可她就是要整你,明明是公報私仇卻還師出有名,真令人無可奈何,越來越看不懂這個世界。

算了,不想了,還是和大家一樣,熬吧。終不成書不讓讀,工作也不給分配,將這麼多大學生都窩在這里的。想到這里,岑務實拿起了飯盆,朝室友們點點頭,向食堂走去。可跨出寢室沒多遠,就听見室友們的小聲議論起來

「你是怎麼拿到務實的信的?」

「我在門房那里看到了,順便給拿過來的。」

「這就怪了。」

「為什麼?」

「你們是不知道,前天開會,那個姓余的說,一定要對岑務實的通信予以控制。」

「怎麼能這樣?這不是侵犯人權嗎?」

「是呀,她有什麼權力這樣做?」

「你們呀,都是些書呆子,看看時下到處抄家打人成風,哪還有什麼人權可言?控制你的通信還算輕的。這些造反派,想干什麼就干什麼,誰也管不了。」

「別說了,再說又會招來是非了。」

……

听著這話,岑務實的心情再一次惡劣起來︰看來,珊珊的來信之所以能到達自己的手中,很大程度是因為她使用的是部隊專用的信封。這在她,不過是那位家在部隊的同學隨手給她,可沒想到無意中卻幫助他躲過了余勝男的監控。但這樣的做法能維持多久呢?不講余勝男既然盯上了自己,就會在各方面加強監視,就算部隊的信封管用,珊珊那個同學也不可能每次都給她吧。

想到這里,岑務實的腳步非常滯重了。到最後,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食堂去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買了什麼樣的飯菜。他只知道自己要抓緊時間給家里和珊珊寫信,報告一下平安,乘著余勝男對自己的監視還多少留有縫隙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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