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座無欲山,山里有座無欲觀,觀里有把無欲劍,劍里有個劍靈,叫,無欲,是嗎?」
濯凡
不過啊,沐浴中的他,又是什麼樣子呢?
黑兒臉頰上,悄悄浮起兩片紅霞,明艷不可方物。
鼻尖嗅到一抹清香,黑兒眼楮一亮,是竹子的味道,也是,他的味道,抬眼,便對上那雙灼灼的眸子。
「想什麼呢?」
他敲了敲她的腦袋,黑兒難得羞澀,低頭不語,干脆變作一只小狐狸鑽進他懷里。狐狸毛發濃密潤澤,遮住了她紅紅的雙頰。
無欲爽朗一笑,輕輕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腦袋,細長的手指在她身上輕輕撫模著,一下一下給她順著毛︰
「過幾日我們去皇城,可好?」
黑兒抬起亮晶晶的狐狸眼楮,茫然地看著他,無欲笑著補充︰「听說那里出了個了不得的妖怪,我們去看看。」
黑兒低下頭,晃了晃腦袋,狐狸眼楮彎若新月,往他懷里更深處鑽去,無欲笑著敲了敲她的腦袋︰
「調皮!」
晚霞易散,黃昏易老,轉眼已是黑夜到。
翌日,一隊人馬護送著一頂轎子前來接他們,狐狸模樣的黑兒靜靜依偎在無欲懷里,隨著馬車搖搖晃晃顛簸了幾日,這才到了京城。
天子腳下,富庶繁華。
明明是亂世,可這京城里卻依舊笙歌不斷。
有膽大的舞娘扭著曼妙的腰肢勾搭著往來的行人,街上每一個人臉上都掛著幸福而沉迷的微笑,像極了要在黎明徹底到來之前盡情狂歡的群魔,沉溺而放縱。
無欲抿緊嘴唇,一言不發。
但黑兒能感覺到,擱在自己蓬松狐毛上的手,在微微顫抖。
她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悄悄抬頭,無欲閉上了那雙燦爛的眸子,似乎是不願意看到這墮落的一幕,黑兒突然開始懷念青山鎮的山清水秀。
那里有潑婦罵街,有嬉笑怒罵,有縱聲長哭,但那里,真實而鮮活。
比起瘋狂的放縱,她更喜歡真實的寧靜。
馬車緩緩行駛至大殿,黑兒被一名優雅的宮娥抱了去,放在一旁的錦墊上,兩個婢女看著她。
再後來,黑兒終于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帝王。他眼底浮著縱欲過度的黛青色,眼神麻木而遲鈍,明明風華正茂的年紀,卻頗有些油盡燈枯的意味。
回到無欲懷里的時候,她似乎听見了他微微嘆了一口氣。
黑兒眨眨眼,看見無欲用唇語緩緩吐出了兩個字︰
「有妖。」
黑兒了然,那帝王一瞧便不是長壽之相,身上還隱隱有黑霧繚繞,想必,便是被妖吸干了精氣神,才會那般萎靡不振。
但黑兒卻分辨不出那只妖到底出于何方,當真是一個厲害的家伙!
黑兒皺了皺烏黑油亮的狐狸鼻子,此行怕是不會過于順利。
無欲住處,黑兒化身為人,依舊是初見時清秀靈動的模樣,她依偎在他懷里,縴縴素手拉著他的襟口前後滑動,輕聲問︰
「阿欲,你可知,皇城里,是一只什麼妖?」
一聲嘆息落在她頭頂,無欲一貫清朗的聲音染了些遲疑︰「還未可知。」
「那,阿欲要記得,保護我。」
無欲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烏黑順滑的發絲猶如人世間最好的錦緞,讓人愛不釋手︰
「蠢,我不保護你,誰保護你?」
黑兒心滿意足地摟著他,鼻尖緊緊貼著他胸膛**的皮膚,來回摩擦,如同尋找母親喂養的小寵,溫熱的氣息噴吐在他光滑的皮膚上,無欲腦海頓時一陣轟鳴。
不出意外,黑兒被他狼狽推開,無欲俊俏的臉龐染緋紅一片,黑兒委委屈屈地看著他︰
狐狸一族特有的嫵媚動人,再加上黑兒涉世未深的干淨澄澈,兩種氣息夾雜交錯,無欲手足無措地看著她,又羞又惱︰
「我不是故意的,我……」
他匆忙拉上衣襟,跳下軟榻,丟下一句︰「我去洗澡」便飛也似的逃出了小廂房,留下黑兒一個人睜著茫然的大眼楮,呆呆地看著他逃出的方向。
半晌,黑兒嘟著嘴巴,漂亮的菱唇里吐出兩個字︰「壞人。」
「他是壞人,我可不是哦!」慵懶而輕佻的男聲緩緩傳來,帶著蠱惑人心的魅力,黑兒一時間屏住了呼吸,怔怔看向他。
傍晚,無欲才磨磨蹭蹭回到小廂房,然而,沉香靜靜燃燒著,房間里依舊盈滿舒適溫和的清香,軟榻上卻沒有了黑兒的身影。
無欲本能皺眉,卻忽然嗅到了一絲妖氣,陌生而凜冽,似三月怒放的繁花,妖冶綺麗,他暗道不好,連忙轉身。
「 當」,有什麼東西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來不及回頭,只是手忙腳亂地放出了尋蝶,順著那透明撲閃的蝴蝶去追他心愛的姑娘。
明明她的法力比他高,妖術也不賴,可他就是擔心,生怕她出了一點岔子,因為,她可是他,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十八年來,唯一放在心尖上的寶貝啊!
夜,深了,尋蝶微弱的光亮在廣袤的黑夜里,映得少年本就白皙的臉色更加蒼白,只有瞳仁里,透出微弱的光亮。
血腥味越來越濃了,濃重的血氣讓無欲覺得,自己身上的某個地方,也在一滴一滴淌血。
她的氣息,也越來越濃。
而後,他終于停下。
抬眼,她坐在高高的尸山上,一臉嫵媚的看著他,腳尖挑著帝王的頭顱,眼底再無往日清澈見底的嬌憨。
成股的粘稠溫血緩緩流下,匯聚成涓涓細流,在他腳底盛開一朵朵黏膩的血花,在紫黑色的泥土上無比和諧,卻也,無比刺痛他的眼。
少年臉上血色盡失,他瞳仁渙散,輕輕地喚︰「黑兒……」
少女甜甜回應︰「阿欲。」
一聲阿欲,恍若驚醒夢中人。
無欲突然躍上高高的尸堆,手中短劍輕輕劃過自己的手,沾血的無欲劍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直直擊穿她的心髒。
細白的手指纏上無欲劍,黑兒指尖輕撫劍刃,嘴角淌下一條殷紅的血線,她笑得委屈︰「阿欲,你怎可如此對我?」
無欲冷冷看著她,輕聲道︰「孽畜!」
黑兒瞪大眼楮,似是不願相信︰「你叫我什麼?」
無欲寒著臉,不再言語,無欲劍更近一分,黑裙被血液浸成濃烈的深紫色,與尸山下紫黑色的泥土如出一轍。他神情冷漠,宛如神祗,通體雪白的無欲劍在淡紅色的月光下顯得格外突兀而神聖。
結界外,濯凡淺笑著擁住黑兒,表情誘惑,字句誠懇︰「小黑兒,你瞧瞧,這便是你的心上人,在你與蒼生之間,他永遠不會……」
「夠了!」
黑兒帶著哭腔的尖叫充斥耳畔,濯凡滿意點頭,雖瞧見了她楚楚可憐的神情,他還是選擇了壓下心里頭的一絲憐憫。
「小黑兒,你且看著。」
濯凡突然跳進結界,他一躍而上,踩住了帝王的頭顱,昂首傲視執劍的少年,纏綿的聲音緩緩傳進二人耳中︰
「從前有座無欲山,山里有座無欲觀,觀里有把無欲劍,劍里有個劍靈,叫,無欲,是嗎?」
無欲往日里一向含著笑意的眉眼,剎那間變得冷漠肅殺︰「原來是你,蓮妖,濯凡。」
「呵,濯清漣而不妖,如此秀雅俊美又品性高潔的妖怪,不是我,還能是誰呢?」
無欲冷笑這看著他︰「恬不知恥。」
濯凡好像听見了什麼極其好笑的東西,笑得前俯後仰︰「哈哈哈哈,無欲,你居然說我恬不知恥?」
結界外的黑兒目瞪口呆,無欲山,無欲觀,無欲劍,無欲,原來,無欲是這麼來的。
她還以為,是他的師父祈求他一生無欲無求,方才取了這樣一個好名字。
「唔,小家伙,你怎麼還是這般討人厭?」濯凡輕笑著看著他,表情溫柔,話語里卻是藏不住的砭骨寒意,他揚了揚稜角分明的下巴,指向倒地昏迷的黑兒︰
「那只小狐狸,還真是可憐哦。」
無欲抬眼,靜靜地看著他,眼里恢復了一片清明︰「你到底想做什麼?」
禍亂整個王朝引他前來,趁他心神不穩時布下幻境,捏造出一個一模一樣的黑兒誘他入局,現在又開始說這些奇奇怪怪的話,濯凡從來不做無用的事,無欲深知這一點。
濯凡笑了,旖旎風光如同禍世紅顏︰「無欲,你殺了扶柳,就應該想到這一天。」
黑兒心神恍惚,扶柳,是她和白兒的主人,也是狐妖一族最為尊貴的狐仙大人。
弱柳扶風,形容的便是她那婀娜的身姿和靈巧的內心吧。
她待自己和白兒極好,如母親,如長姐,如師長,她,不可能死的啊。
黑兒捂住嘴唇,臉頰流下簌簌眼淚,那樣美艷又溫柔的人,待她那樣好的人,無欲怎麼忍心?
他怎麼忍心?
不,是假的,一定只是同名而已,無欲殺的扶柳不可能是她的主人,對,沒錯,只是重名罷了。
他殺的,是一個毫不相關的人。
亮晶晶的眼楮直直看著豐神俊朗的少年,只是這一次,她覺得,那把劍,那少年,竟是如此刺眼。
「血月之夜,扶柳剛剛送自己的兩個弟子下凡,正值元氣不濟之時,你趁虛而入,潛伏于靈狐宮,刺殺她,是與不是?」
「是。」
少女眼里的光亮陡然破滅,只剩下一片空洞的漆黑,阿欲,殺了主人?
濯凡笑了,眼底卻是一片死寂︰「無欲,天下蒼生,就那麼重要嗎?」
無欲閉了閉眼,說出了與審判台上上一模一樣的話︰
「無欲觀以匡扶天下正義為己任,前狐仙扶柳與你相戀,明知天界規定不可越界而戀,依舊故意觸犯,挑釁天庭,罪無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