煢惜剛回到梧桐苑的小茶廳，便感受到了一股壓抑的氣氛。蘇子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端著一杯毫無熱氣的茶，微微愣神，蕭耀玨俊臉緊繃，看向她的眼神含著擔憂與不忍，利戈則是滿臉怒氣站在他身旁，握刀的手青筋暴起。
聰慧如她，立刻猜到了發生了什麼。
「可是那批刺客……」
蕭耀玨點點頭︰「煢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煢惜看向蘇子妍，用眼神征詢她的意見。蘇子妍心中一暖，連忙扯出一個笑容。她知道，他們只是不願意讓她再听一遍那個令人心碎的消息。
夜晚的梧桐苑，總是格外好看，流螢飛舞，奇花吐芳，再加上立于清淺水榭旁的俊男美女，美如仙境。
只是畫中兩人，絲毫沒有花前月下的閑情雅致，反而有些談判的意味。
煢惜率先張口︰「敢問太子殿下，可是刺殺妍兒的人查出來了？」
蕭耀玨微微頷首︰「是，今日刺殺妍兒的人，是由護國公府的李姨娘派出的。」
「理由呢？」
「護國公府的李姨娘，有一女名為蘇子若，此女，愛慕蕭明皓。」
「既然如此，太子殿下又為什麼要借一步說話？」
蕭耀玨垂首︰「因為……」
煢惜挑眉看著他，一雙眸子清澈無比︰「因為你告訴她，背後主謀是蕭明皓。」
被人說中了秘密，蕭耀玨也不惱，他定定地看著煢惜︰「是。」
「我就知道。」煢惜輕笑出聲，「你想讓她對他死心。」
「是。」
煢惜眼底笑意更深︰「就算一不小心東窗事發，太子殿下也可以說是審訊失誤，把自己推得干干淨淨。」
「……」
蕭耀玨徹底震驚，眼前的女子，簡直是聰慧得可怕。他突然有些慌亂，不知道今天把一切告訴她，是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似乎看出了他所思所想，煢惜眼眸含笑，戲謔道︰「我若是想揭穿你，便不會在出門前征詢子妍的意見。」
似是覺得這句話不夠令他信服，她又補充︰「我問她，她才不會起疑心，自然也不會想到要知曉我們今日談話的內容。」
蕭耀玨大駭，眼前這個女人，實在是過于可怕，對人心的把控，著實到位。
身為女子也就罷了，若是身為男子，再不濟也是一代梟雄。
蕭耀玨有些愣神︰「敢問煢惜姑娘，為什麼要幫我？」
「幫你有什麼壞處嗎？」
看著她波瀾不驚的眼眸，蕭耀玨終歸還是開口︰「可幫我，又有什麼好處呢？」
「唔，我不知道，大抵是，看你比較順眼。」
自從他當上了太子，從來沒有人敢這樣直白地跟他講話，蕭耀玨心中一暖，無端端對這個直來直去的姑娘多出一分親切感。
「既然如此，蕭某人便謝過姑娘的順眼之恩。」
「你先別謝我，待你與子妍成婚之時，再賞我一杯薄酒便可。」
蕭耀玨連忙點頭︰「一定。」
「對了，我出門一趟，這幾日都不回來了。」煢惜眨眨眼看著蕭耀玨，「麻煩太子殿下告訴子妍一聲，我替她查案去了。」
蕭耀玨想也不想便張口應下，看著她轉身離去的背影，在漫天螢火蟲的映襯下顯得格外輕柔又美艷，可為什麼，他居然無端覺得，她的背影沉默又蕭瑟？
真是個復雜的女子，蕭耀玨搖搖頭，大步流星地走向茶廳。
突然，煢惜微微轉過頭，看著蕭耀玨離去的背影，輕輕吐出幾個字︰「蘇子妍，我希望，你不要辜負他。」
因為，這世間所有的深情，都不應該被辜負。
她比她看得清楚，蕭耀玨，遠遠比蕭明皓愛她得多。
子妍，你定會理解他的，終有一日。
煢惜沒有去查案，她只是去了北溟海，找到了兩百年前來過的虛空碑。
碑石好似還認得她一般，歡快地釋放出一股小小的吸力，把她卷進了虛空界，沒有驚動任何人。
一如兩百年前，這里依舊空曠，浩大，荒蕪，漆黑一片，卻再也沒有了那條身形巨大的魚。
眼前仿佛出現了那些深藏在夢魘之中的景象。
那條笨重龐大卻又靈巧得出奇的大魚，背著一個小小的女孩兒，在這片荒涼的世界發出歡快的笑聲。
笑聲猶在耳畔，空蕩，久遠。
隔著兩百年的光陰，敲打她的心弦。
煢惜看著如今空無一物的虛空界，輕輕呢喃︰「鄧小魚，我好想你。」
兩行清淚從她的臉頰劃過，滴落，然後溶于黑暗，再不見任何蹤影。
「真是的，我又想你了呢，你呆在這里，我，先走了，嗯，或許以後，我都不會再來了哦。」
輕靈的聲音回蕩在這邊漆黑而空蕩的世界，一如她每次與他道別時的撒嬌，只是這一次，沒有那個搖頭晃腦依依不舍的傻魚兒。
煢惜深吸一口氣，恢復了那副清冷的容顏，轉身踏出虛空界。
虛空界中，時間流逝極為緩慢，煢惜進去的時間本就不長，所以出來時，並沒有人發現虛空界的異樣。
煢惜拍了拍虛空碑︰「小石頭，你要守護好這里哦。」
虛空碑微微發燙，算是回應了她的話。
煢惜嘆了一口氣，在虛空碑粗糙的碑面上輕輕摩擦，像主人撫模自己親愛的小寵︰「也不知什麼時候，你才能長大呢，這里的一切都變了，只有你沒變，千萬年的時光，你一定很孤寂吧？」
輕笑著搖了搖頭，煢惜轉身，踏出北溟海。
直到她走出很久，那塊不起眼的石頭才慢慢幻化成人形，靜靜看著她離去的方向，孤傲的眉眼染上一抹溫暖的笑意︰
我的孤寂，是從遇見你之後，才開始的。
在遇見你之前，這千千萬萬載的光陰，我從不覺得是負擔。
無妨，總有一天，你的那條魚，一定會來接你回家，在此之前，我會好好守著你。
與此同時，天界鯤神殿，看書的男人突然心口一疼，他下意識地捂住胸口，身邊立刻傳來溫柔動听的女聲︰
「阿鯤，你怎麼樣了？是哪里不舒服嗎？」
那如水的清潤嗓音，竟與煢惜一模一樣。
北涼辭抬眼溫柔地看著眼前美麗動人的女子，壓住心頭那一絲突然冒出的陌生感，富有磁性的聲音如清泉緩緩流瀉︰「鸞兒，不是說了嗎？這世間，只有你可以叫我鄧小魚，莫是不是又忘記了？」
女子嬌羞垂頭，然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的眼底深深閃過一抹妒忌。
不行，她有預感，她的秘密，已經瞞不了多久了。
她必須，早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