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琮遠言簡意賅的道︰「兒臣之意,已經十分明確,父皇不會不知。」
皇上自然早就想到,不過一直強行忍著心中不快,沒有說出來而已。
「你的意思是,只要朕答應讓路遙搖身一變,成為琮王府的客卿,你就讓那不登台面的小醫師進宮為月兒治病?」皇上緩慢的道。
什麼入宮令牌,什麼皇家顏面,不過是個幌子罷了。
顧琮遠若是想讓一個人隨時進宮,還不是動動手指就能辦妥的小事?何須親自來央求陛下……
顧基目光銳利如刀鋒,死死的盯著顧琮遠那張年輕俊美的臉。
……然而他卻是紆尊降貴的將此事稟報了,並且成了他威脅皇上的籌碼。
太醫院都束手無策的頑疾,琮王手下有能人異士足以化解。
小女兒的命運就掌握在自己手中,只要隨口答應,從此便能見人笑靨如花的模樣了。
顧基心中微微一動,本該忙不迭答應的好事,若是金口玉言,卻難上加難了。
因為……
「你竟然開條件,威脅朕,威脅你的親妹妹。」
皇上話音間有些滄桑,聲音微微沙啞,若是仔細了看,還能看清君王那頹然下垂的眼紋和濃密的白發。
顧琮遠听見「親」這個字卻是冷笑了一下,眸底是一片寒涼,好像根本不在意。
「月兒,多可愛的孩子。」他聲音冰冷,偏要說得溫熱,「兒臣當真不忍心看見妹妹如同盲人一般,苦苦的生活在這爾虞我詐的世間,她本該向陽而生。」
皇上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咬了咬牙,道︰「你這孽畜……」
顧琮遠依舊保持那不咸不淡的態度,只站在那靜靜的等他答復。
「你以為全天下只有你琮王能找到再世華佗了?」顧基危險的沉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手下的任何能人異士,都是朕的子民!」
顧琮遠眼神中都是濃濃的不屑和輕佻,開口仍端著客套說辭︰「父皇所言極是。」
「只不過……」他直起身來,似笑非笑,「兒臣手下的這位軍醫,祖上世代都是妙手回春的醫師,祖祖輩輩救人無數,遍訪民間,世間千奇百怪的頑疾,他們都能迎刃而解。」
顧基神情猶疑不定的望著他。
被灌了一肚子藥的九公主晃晃悠悠來到御花園,她手中還拈著一朵花,老遠見了正在講話的父子二人,兔子似的躲在了假山石後面,豎起耳朵來。
她正好听見顧琮遠在說︰「李昀懂進退,識大體,若是女子,當可嫁了……更別提侍奉九公主了。」
顧允月掩唇輕笑,心道︰「當可嫁了,當可嫁給本公主?」
顧琮遠還在天花亂墜的一一陳述小李的好處,道︰「回春堂早些年賑濟災民,甚至在瘟疫橫行的江北力挽狂瀾……」
顧基險些就被人說動了,還是狠狠的拉下了臉︰「不行!這李昀年歲尚輕,依朕看,他也不過是個治標不治本的擺設!」
顧琮遠也漸漸失去耐心,蹙眉道︰「小九的那個脾氣,除了他以外,別的太醫……怕是十個也拉不住她一個。」
眼看這父子二人就要談崩,顧允月抓心撓肝的,連手中的花都碾成渣渣了。
「父皇!」她猛地將花一摔,直接站了出去。
顧琮遠微微有些愕然的望向聲源處,不知此人是何時來的。
顧基顯然也愣了一下。
就在他們怔忡的關頭,顧允月已經嬌滴滴的跑過來,摟著皇上脖子玩命撒嬌了。
「父皇,你就別擔心了,大不了就是死馬當活馬醫。」她聲音婉轉好听,「再說了,太醫院那麼多太醫,不還是沒能緩解我眼疾麼?您還說李大……李昀的藥方無用,偏偏是您看不上的‘市井大夫’最會治病!」
顧基被人一鬧騰,便忍不住心軟了下來,但還是面色遲疑。
顧允月加大攻勢,道︰「父皇,難道您就真的忍心看女兒眼花耳鳴的一輩子嗎?」
說罷,顧允月戲癮好似來了,眼眶之中立刻就蘊滿了淚水,也松開了雙手,抽抽搭搭,開始嗚咽。
皇上見狀大驚,忙問道︰「月兒可是身體不舒服?」
顧琮遠見狀沉默不語,負手嘆息,心道︰「又來了又來了。」
顧允月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表演又來了,她先是悲情淒慘的痛哭一場,表示父皇母妃都不愛她,鳳子龍孫卻連病都不能醫治。
隨後,顧允月開始了第二個階段,也就是鬧,眼淚流干了只能干嚎,對自己天生眼疾的命運深惡痛絕,听得皇上是肝膽欲裂。
最後一步,便是對心痛不已的皇上道︰「父皇,月兒身患頑疾,就算存活世間,也不過是為皇室丟臉,拖累我天盛氣運罷了……如今您厭惡那市井大夫,女兒一線生機也毀滅,不若我早早離去,免得惹父皇心煩!」
不知為何,這招在顧基這里總是百試百靈。
顧琮遠冷眼旁觀了這一出戲,感覺自己針尖對麥芒,隨時會被皇上罰俸祿的一番說辭,還不如小九這一通胡鬧。
……他有些心累。
皇上自然是不能看自己年紀尚小的女兒去死了,手足無措的便去安撫她︰「月兒!你說的這是什麼話,父皇怎麼可能眼睜睜看你受折磨!?」
「可是機會渺茫,我也毫無信心了,苟延殘喘,不如不活!」顧允月捂住雙眼,哭得嗚嗚直跺腳。
顧琮遠在一旁神情漠然,只動了動嘴唇,囁嚅道︰「演技不錯。」
顧允月遮遮掩掩的擋住了雙眼,口中干嚎著,還能抽出空來對顧琮遠擠眉弄眼,笑嘻嘻的沒個正形,皇上安撫幾句,她又十分配合得嗷嗷了起來。
侍奉一旁的李公公幾乎是看著顧允月長大的,他也很是喜歡這秀外慧中的九公主,自然不忍心看人如此痛苦。
「皇上,老奴覺著,二殿下所言不無道理……」李公公諂媚的湊上前去,笑了笑,「既然太醫們束手無策,何不從宮外請來高人指點一二?好解了公主眼前痛苦。」
顧基被幾人鬧鬧騰騰的一通勸,終于屈服了,咬了咬牙便道︰「好,這便賜李昀通行令一塊,從今往後,只要玄機營無事,便要來為公主醫治,若是最後還沒治好,他的命,就留在喜安宮!」
顧琮遠和顧
允月對視一眼,計劃通。
小公主還美滋滋的抿唇想著︰「要什麼命,只要他的人肯留在喜安宮就夠了。」
皇上見這兩個人神色鬼鬼祟祟,正在暗自交換眼神,瞬時便知來龍去脈。
他稍稍沉下了臉,冷聲訓斥道︰「心願達成,還要繼續打擾朕的清靜嗎?還不快滾,都滾!」
顧允月笑嘻嘻的拽著顧琮遠便滾出了御花園。
他微微側首看了眼笑容中滿是純粹的小孩兒,竟有些揪心的感覺。
顧琮遠這小半輩子,任何東西都可以當作籌碼來交換,連他一直珍惜的妹妹都成了籌碼,良心終究是會有些隱隱的不安。
不過他很快抽回了思緒,畢竟這深宮之中,除了個早年囂張、中年偃旗息鼓的蕭貴妃外,便再無其他人是有血緣之親的了。
攥在手里的籌碼,為何不去利用?
顧允月不知真相,笑容依舊是陽光明媚,方才灌下去的一碗湯藥看樣子是起了作用,她眸光清澈,步履平穩,沒有半分緊張不適。
顧琮遠微微放下心來。
「怎麼,看上李昀了?」他看清了小公主竊喜臉紅的模樣,禁不住低頭挑眉看去,毫不客氣的便戳穿了那人心事。
果不其然,顧允月面上的紅雲愈發蔓延開來。
她瞬間漲紅了面色,像是吃憋了似的,支支吾吾半晌也不知如何辯駁。
良久以後,才憋出來了一句︰「才沒有!」
顧琮遠只在乎何時能幫助閣主,殺了皇帝,不在乎妹妹和誰有感情糾葛,便淡淡的道︰「多大的人了,喜歡也不敢承認?」
「你……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顧允月被人侃得不知所措,膽子也大了起來,「你把嫂嫂帶到喜安宮的時候,活像是搶回來一個壓寨夫人!」
「嘶……」顧琮遠倒吸了一口涼氣,正打算教訓一下這丫頭時,忽然便不見了人影。
緊接著就是一聲脆生生的︰「李大哥!」
顧允月這到處亂抱人的毛病也該改一改了,見到了迎面走來的李昀,也不管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直接飛撲了上去,緊緊的勾住那人脖頸。
她歡天喜地的叫道︰「李昀大哥,從今以後,我就可以隨時見到你了,太好了!」
李昀到底是臉皮薄,溫香軟玉主動撲進懷里,也頓時羞紅了臉︰「公……公主。」
「男女有別,就算你見他心切,也不可如此不知收斂。」顧琮遠在男子張口結舌的關頭,一把將拎起了小公主的衣領,將人拽出了一段距離,拯救了即將窒息的李昀。
原來顧允月只是不敢直面自己的內心深處,一旦見到李昀,她還是非常主動熱情的。
顧允月嘰嘰喳喳的圍著李昀,活像一只小麻雀,話跟說不完似的︰「李大哥,你可以隨時進宮,這可是不多得的特權,你高興嗎?」
李昀淡淡笑道︰「得此殊榮,自然高興。」
二人聊在興頭上,熱火朝天,竟像是忘記了身後的二殿下。
只剩下顧琮遠跟在不遠處,獨自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