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磐靜靜地望著昏睡中的衛君梁,弱弱地說著︰「伴君如伴虎,從古至今帝與臣都是相互協助,又相互提防的,尤其是開國君主。」他斜眼瞟了一下衛君棠看他的反應。
衛君棠仿佛也深陷在自己的思緒中,像是在听,又像是沒在听。
「知道晉高武帝嗎?」衛磐拋出了一個簡單的問題,只為得知衛君棠是否在听。
「嗯,晉高武帝蕭嵩,前晉開國皇帝。」衛君棠很快地回答了衛磐,可見衛君棠在很認真地去听。
衛磐點了點頭,接著說︰「沒錯,第一個統一這萬里江山之人,可謂開天闢地,號稱手下有‘百謀百將’,即一百個決勝千里的謀士和一百名萬夫不當的將領,每個人都有經天緯地之才,可大家都聚集到了晉高武帝蕭嵩的手下。」
「高武帝雄主之名天下第一,實乃千古一帝。」這些在前晉史書中都學過了,雖然如今的史書都被朝廷進行了一些修改,但是高武皇帝的威名不容抹殺,衛君棠自幼熟知,只是平靜地應和著衛磐。
「可是,這樣的千古一帝也做了一件為人不齒之事。」衛磐雙手依舊緊握著自己小兒子的手嘆息道。
「你是說……」衛君棠看了看衛磐︰「屠功案?」
衛磐閉上雙眼,輕輕地點了點頭︰「屠功案,高武帝坐擁天下後忌憚有功之臣會功高蓋主,擔心在自己死後,他們會欺壓自己的皇後太子,甚至篡權自立,于是將這百謀百將一一鏟除,將他們的尸骨築進開國功德壁中,高武帝聲稱,謀逆罪當誅,但念在眾人之功,特將尸骨填入功德壁,這是為了讓他們真正地名垂青史,這樁慘案,直至我大齊先帝高祖爺才被平反。」
衛磐苦笑了一聲,騰出來一只手輕輕拍了拍衛君棠搭在床上的手︰「高祖爺宅心仁厚,不但沒有鳥盡弓藏,反而給了我們曾許諾過我們的一切,雖然…」衛磐臉色稍稍陰沉了一些︰「雖然依然有人不知滿足、不知皇恩。」
衛磐在影射「雙虎之亂」,對此,衛君棠也難得贊同地點了點頭。
「而現如今,不同了。」衛磐直視著衛君棠,那種嚴肅壓迫著他,讓他不得不與父王的視線相交,衛磐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開了口︰「現在,天變了,當今的聖上看到我們只會覺得是壓力,是禍患,我們擁有著開國上將的頭餃,擁有著能夠制衡他的權力,還有,護國令,這一切都讓陛下寢食難安,開國易而守成難,陛下比誰都了解這個道理,而陛下認為守成的第一件事,就是除掉我們,做到真正的一朝天子一朝臣。」
衛君棠猛然警醒,他皺著眉,用著不可思議的目光凝視著衛磐︰「父王是說,小寧的父親,花莊主是被陛下給……」
衛磐抬起手,輕輕向下壓,示意衛君棠輕聲,他望了望門外,自己也壓低了聲音︰「這也只是父王猜測,不僅是鎮昀兄,雲國侯皇甫策你可知道?」
「嗯。」衛君棠點了點頭︰「五虎將之一,
也是‘雙虎之亂’的罪人之一。」
「可是。」衛磐眉頭緊鎖︰「皇甫策此人秉性剛直不阿,視榮譽為生命,他會謀反,父王斷然不信。」
「父王你是說……」
「當時。」衛磐開始回想當年的場景︰「高祖爺病重,陛下當時以太子之名監國,五虎之一夏國侯江夔擁兵自重,列數陛下幾大罪狀,還要要挾陛下為其封王。陛下聞之大怒,命父王前去討伐。可軍隊行至半路,陛下詔令又來,告知父王皇甫策也反了,要求一並剿除,雖說君命難違,可這件事一直都藏在父王心中。直至鎮昀兄遇刺,父王才真正明白了,陛下從監國之時就已經在謀劃著鏟除我們的計劃了。」
衛君棠臉色鐵青,朝堂詭譎他明白,可他從沒有想過也不信有功之臣不得善終,小的時候得知晉高武帝屠功案的時候他就不信,那些可都是曾經給他打過天下的人啊,又有哪些人比他們更值得去感激、去回報的呢?
「寧兒是個苦命的孩子,若事情真的如父王所猜測,這世間,又有誰能還她一個公道呢?」衛磐搖了搖頭,眼中吐露著同情與悲傷。
對啊,誰能給她一個公道呢?衛君棠想到這里卻是怒火中燒,明明已經天下太平,明明可以享受這繁華盛世了,身邊之人包括自己卻依然身處著水深火熱,根本看不到幸福的影子。
雪,依舊在飄著,時而緩,時而急,銀霜之下,萬籟俱寂。
……
「邱大老板這麼著急,是要趕去哪兒啊?」
邱漸鳴抬手,身後商隊隨即停下,他定楮一看,一位翩翩女子攔住了他的去路。只見她身著金絲鹿絨衣,外搭狐皮飛雪披,下擺銅雀黑棉裳,腳踏羔裘玲瓏靴,頭上金簪瓖嵌著赤玉珠,耳邊玉墜繞著金絲鏈,描眉畫鬢,唇色如花如火,她的嘴角上掛著嫵媚的微笑,卻又給人一種威嚴之感,看似輕浮的美色又隱含著凜冽,讓人只敢遠觀,不敢褻玩,她的懷中抱著一個白銅鏤凰香袖爐,單看這爐便知此人身份不容小覷。而如此嫵媚可人的女子,背後腰間卻橫著一把與她身上一切裝扮格格不入的刀,那刀圓如彎月,燦若朗星,這把刀散發著厄運,散發著危險的訊號,令邱漸鳴感嘆這一團美艷的冬日之火的同時,又警鐘大鳴。
邱漸鳴微微一笑,拱手答禮︰「我當是哪位財神爺,原來,是瀟雨樓主,黛雲姑娘啊。」
「呵呵呵…」黛雲輕撫手中的小暖爐,嬌柔地笑著︰「樓主可不敢當,我不過就是個掌櫃罷了,邱老板可是有了大買賣,忘了人家了?這瀟雨樓可是好久沒被邱老板光臨了呢。」
「哈哈哈。」邱漸鳴朗聲笑道︰「黛雲姑娘說笑了,邱某近幾日有些外貨要跑,實在匆忙,過些日定要登門光臨,到時候那姑娘,可要勞煩掌櫃的備齊啊哈哈。」
「誒~邱老板哪里話,瀟雨樓可一直都是為邱老板您這樣的能人開放的呢,既然您都途徑了這京城地界兒了,就隨人家進了京
城,入樓一敘,可好?」黛雲雖然不是接客的女子,但那勾魂的眼神也著實令男人心醉。
「恐怕……」邱漸鳴充滿歉意地拱手鞠躬︰「今日恐怕難以應邀了,邱某確實有重要貨物往來運輸,需要邱某親自押運,改日,改日邱某一定登門,屆時,邱某包場,黛雲掌櫃你看可好?」
「哼。」黛雲輕哼了一聲,笑容逐漸隱含深意︰「邱老板,此番,可是要去那鄴城?」
邱漸鳴拱起的手微微一抖,但是他的表情依舊從容︰「不愧是江湖第一的情報,瀟雨樓的速度總是讓邱某大開眼界。」
黛雲托起了手中暖爐,細細品鑒著上面的花紋︰「既然,邱老板明白,那想必邱老板也明白黛雲此次是特意恭候邱老板的吧?」
「哦?」邱漸鳴並不打算開誠布公,他戲謔地打趣道︰「瀟雨樓莫不是生意不好,改做劫道的了?」
而這時,突然從四面八方跳出了許多人,很明顯,這些人都是黛雲的手下,他們個個手持利刃,將邱漸鳴的商隊團團圍住。邱漸鳴緩緩放下了自己作揖的手,挺直了腰板,他不但不怕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而且還與黛雲進行了對峙。
「這是男寵?瀟雨樓的業務真是越拓越寬啊,黛雲掌櫃很有商業頭腦。」邱漸鳴從容地笑著,從他的身上看不到一絲恐懼,因為,作為商人的他,劫道的他見多了。
「邱漸鳴。」黛雲收斂起了笑容,嚴肅地望著邱漸鳴︰「你我都是明白人,我們就不用揣著明白裝糊涂了,從我站在這里的時候你就應該知道我要的東西是什麼。」
「哦?我猜猜。」邱漸鳴故作思考狀,然後壞笑著打量黛雲︰「想必黛雲姑娘要的是邱某吧。」
「把玉唐花留下。」顯然黛雲懶得再跟這油嘴滑舌的邱漸鳴廢話了,她惡狠狠地眼神證明了她的決心︰「中山王府的事,勸你少管。」
邱漸鳴一臉虛心受教地點了點頭︰「黛雲姑娘的建議,邱某自當細細斟酌,只是邱某從商這些年,靠的就是個‘信’字,黛雲姑娘行行好,這單可是天價的單子啊,姑娘可知為了這單邱某舍棄了多少生意嗎?下次,下次邱某絕不再做中山王府的生意了,你看可好?」
「我看。」黛雲臉色未改,而且加重了語氣︰「不好!」
話音剛落,瀟雨樓眾人撲向了商隊,而商隊護衛也迅速從押運車下抽出鋼刀,兩伙人瞬間廝殺在了一起,而黛雲也早已抽出了腰間的圓月刀劈向面前的邱漸鳴。
「呵。」邱漸鳴淺淺一笑,以一種超輕快的身法閃過了黛雲的攻擊,電光火石間的速度讓黛雲暗暗吃驚。
「想不到……」黛雲順帶著砍翻了一個距離她很近的商隊護衛,然後淡定地甩了甩彎刀上的血,饒有興致地看著邱漸鳴︰「邱老板有如此的身手,果然是個讓人捉模不透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