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連子。」皇帝喚了一聲,又指了指桌上的菜色,「你看看這些東西,雞鴨魚肉,好是好,可未免太過油膩。連這幾個素菜,也是做得這般濃油赤醬的,沒得讓人瞧著就倒了胃口。」皇帝神色稍顯不悅,「朕瞧著這御膳房的管事也是可以換個人做了。」
連總管趕緊哈腰道,「奴才明白,奴才這就去趟御膳房,明日呈上的菜色定令皇上您滿意。」
這御膳房往日里雖說是絞盡腦汁地翻著花樣做菜,可選用的食材也不外乎這些平常的東西。皇帝對此從未有過什麼意見,甚至還稱贊過御膳房的手藝,可今兒個是怎麼回事?柳沅芷的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她隨即起身走至一旁,親手給皇帝沖泡了一杯山楂雲霧茶,端至皇帝面前,柔聲道,「此茶能解油膩,皇上您嘗嘗看。」
白玉荷葉杯盞中,湯色澄淨,縴細如針的茶葉隨著熱氣上下浮沉著,猶如在杯中舞蹈一般,再加之兩三片山楂點綴,甚至悅目討喜。
皇帝執起茶盞,輕啜了一口,點了點頭道,「略帶著些酸味,確實感覺清爽了許多。」
「山楂素有健脾開胃,消食化滯之功效,膳後飲用最是適宜。」柳沅芷說道。
皇帝又呷了一口,細細品味了一番,「朕怎麼好像還品出了陳皮的味道?」他說著,朝著杯中看了看,但見茶葉和山楂,壓根兒就沒有陳皮的影子。
「皇上,這茶確有陳皮的味道,可卻與陳皮毫無干系。」柳沅芷莞爾一笑,說道,「這陳皮味,其實乃是玳玳花的味道。自古以來,便有以茉莉花燻茶之法,既然這茉莉花可燻茶,那玳玳花亦可。一層茶一層花,用宣紙隔開,悶在一個瓷罐里,待茶葉吸收了花香,再把玳玳花取出。雖說,不像專門的窨茶,七窨九窨那般繁復,但是能讓老茶新生,也是別有風味。」
「朕也只有在你這兒,才能吃到這些考究新奇的東西來。」皇帝總算有了點笑意。
「要說心思靈巧,臣妾可比不得裴妹妹。听聞裴妹妹總能變著法兒的令您開懷呢。」柳沅芷的語氣之中故意透露出一絲嬌嗔。
「芷兒可是在吃朕的醋?」皇帝笑道,「兒她年紀尚輕,終究是小孩子心性,體貼溫柔不足,只知一味地撒嬌弄痴。闔宮之中,又有哪個能比得上朕的芷兒?」
柳沅芷赧赧地笑了起來,眼角眉梢都極盡嫵媚,勝似一朵嬌艷的海棠花。
皇帝忽然頗為感慨,「要是朕也能偷偷懶,不用上朝,不用批閱奏章,就這樣整日里的陪著芷兒,看著芷兒該有多好。」
「皇上您又在跟臣妾玩笑了。您是天子,肩上擔著大越的國計民生,如何能整日地陪著臣妾玩樂?臣妾可不願做那禍國的妲己!」
「連朕的嬪妃都知道朕竟日里為了國事操勞,可這些大臣,他們非但沒有替朕分憂,反過來還要給朕添堵。朕在朝堂上要听著那些煩人的話,下了朝在奏章里見的還是那些煩人的話,一個個的總不讓朕安生!」一說起政事,皇帝的氣就又上來了。
柳沅芷趕
緊上前,一邊替皇帝順著氣,一邊柔聲勸道,「皇上您別動氣,仔細傷了龍體。」
「這幫大臣指不定正等著朕氣倒呢!一個兩個非逼著朕冊立太子,朕瞧著只要朕不遂了他們的意,這耳根就不得清淨!」皇帝十分不滿地說道。
直到此時此刻,柳沅芷總算是弄明白了皇帝動怒的緣由。
朝堂之上,尚書令起的頭,一幫門生臣子附和,奏請立儲,言辭切切,說是為了國之根本穩定,可他們背後打的到底是什麼主意,其實皇帝心中清楚得很。尚書令如此急不可耐,擺明了就是為了他那個寶貝女兒和外孫!
只是這畢竟涉及政事,後宮不得干政的規矩不可破,是以,皇帝也只是在柳沅芷的面前發發牢騷,點到即止,過多的內情便不再透露。
不過,這簡單的幾句話以及皇帝明確的態度,已經夠柳沅芷揣摩出現在的形勢了。
無論是出于什麼原因,總之皇帝當前並不想冊立太子,這一點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的,所以,只要是進言立儲的人都等于觸了皇帝的逆鱗。
柳沅芷自然是個聰明人,知道絕不可急于一時,免得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反而幫了南宮珩的倒忙。
她的縴手輕柔地撫著皇帝的後背,掌心的微涼似有降火的功效。她溫言軟語道,「臣妾不懂這些,也不敢置喙政事。臣妾只知道皇上您春秋正盛,壽與天齊,大越世世代代的繁榮昌盛就指望著您呢!」
「壽與天齊?世世代代?」皇帝被柳沅芷的話給逗樂了,他的臉上怒氣未消,又猶帶笑意,「敢情芷兒是把朕比作那蓬萊仙人了?」
柳沅芷嫣然一笑,「您是天子,是萬歲爺,萬歲之意可不就是千秋萬代嗎?」
「好,好一個千秋萬代。」皇帝只覺得柳沅芷的小嘴兒就跟抹了蜜一樣甜,縱使他知道這不過是些討他歡心的話語,可依然被哄得十分開懷。
瑤光殿內眾人見狀,立馬躬身齊呼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心中的郁結煙消雲散,「賞,個個都有賞。」
「奴才、奴婢謝皇上隆恩。」眾人欣喜謝恩道。
當晚,皇帝自是夜宿瑤光殿,紅羅帳里春意深深。
冬日里的夜色厚重濃稠,如化不開的墨,早上的天也總是亮得比較晚。可第二日卯時,東方既白,過不多久,一輪新陽破雲而出,向大地灑下金黃耀眼的萬丈光芒,仿佛是在向世人昭示著這是無比祥瑞的一天。
辰時,臘祭大典在莊嚴的皇城內舉行。
帝後在上,眾皇子、公主在後,妃嬪次之,文武官員分列兩旁。在場之人皆身著玄端祭服,無章彩紋飾,男子玄色上衣、朱色下裳,取意上法先王古制,女子朱色衣連裳,寓意德貴專一,一派肅穆端敬。
禮樂齊鳴,起迎神,頌祭詞。祭台中央,燔柴爐內升煙火,香煙裊裊,盤旋繚繞,人間的敬天之意隨著神聖的煙火傳達于上天。
皇帝與
皇後斂容並肩行至昊天上帝牌主位前,行跪拜之禮,後至祖宗配位前上香,叩拜。回拜位後,再對諸神行三跪九拜之禮。
迎神後為奠玉帛禮,由太常卿導引帝後盥洗,至神位前行上香禮,向天神、祖宗進獻玉、帛,鞠躬拜興後回拜位,進俎。
禮樂畢,祭神儀式終,行驅疫行儺儀式。
先由選出的十至十二歲的黃門少年,共一百二十人為逐鬼的童子,作逐鬼舞。他們個個頭戴大紅頭幘,皆身著皂青衣,手持大兆鼓作舞。為首的一人扮演驅邪之神方相氏,方相氏為主舞者,頭戴面具,身披熊皮,手持戈矛盾牌,同時率領十二人扮成野獸與一百二十名童子呼喊舞蹈,擊鼓而行。
此舞聲威浩大,氣勢攝人,遠遠瞧著都著實令人感到心悸。
逐鬼舞之後,便是巫舞。
十二名女子逶迤而來,皆身著素白衣裳,手持綁有七色彩繩的桃木手杖,圍圈立于祭台之上。
看過了雄壯威武的逐鬼舞,這段由女子跳成的巫舞便顯得尤為優美,仿如一陣春風拂面般輕柔,曼妙之余又不失聖潔莊重。
可正當眾人醉心欣賞之時,遽然間,為首的一名女子手中的桃木手杖突然裂了開來,露出了一柄亮如銀蛇的利劍。其余的十一名女子見狀,也隨之裂杖現劍。
為首的女子正是那逆臣李惕之女李念,只見她目露凶光,渾身充滿戾氣,全然不似方才那般素雅如蓮。
她雙目死死地盯著皇帝,無比怨恨地喊了一句,「狗皇帝,拿命來!」話音未落,就急不可耐地朝著皇帝所在之處而去。
只可惜李念等人還來不及跨出第二步,就已被不知從何處而來的侍衛給團團圍住了。
李念猛地一驚,她未曾想到自己謀劃已久的刺殺竟會功虧一簣。她心中雖不甘至極,可也深諳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知道現在這等境況之下,逃離才是最為明智的選擇。
可當她抬眸看去,只見四周的殿檐上早已備好了弓箭手,一枚枚尖銳的箭頭正瞄準著她們,只要她們敢動一動,那利箭便立即離弦而出,刺穿她們的腦袋。
哪里還有什麼生路可言?銅牆鐵壁,插翅難飛。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眨眼之間,在場的眾人都來不及驚呼,有的甚至還沒弄清到底發生了何事,一場混亂就已被平息。
「階下何人?膽敢入宮行刺于朕!」皇帝從驚慌中回過了神來,怒容滿面地質問道。
李念桀驁地冷哼一聲,「狗皇帝,你不分青紅皂白,屠我李家滿門,安能穩坐皇位!」
「李家?」皇帝皺了皺眉,似在努力地搜尋著記憶,「李惕?」
「狗皇帝,你不配叫我爹的名字!」李念憤然道。
「大膽!皇上面前竟敢口出狂言!」連總管呵道,「來人,給我把她拿下!」
侍衛得令,立馬便上前繳了李念等人手中的利劍,並將她們按跪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