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猶記得，那會兒還是在清暉園行宮避暑的時候。當時，就在聖駕回鑾前不久，柳沅芷受到寧賢妃的盛情邀請，去到碧虛軒與其他嬪妃們一同吃菱品茶，賞景閑話。
那次，向來喜歡熱鬧的麗充容卻並未到場。听聞，是因為她不小心沾到了野漆樹的汁兒，皮膚上起了密密麻麻的疹子，見不得人。
所以，方才當寒月听見碧蕊說這是麗充容的衣裳時，一計便已上心頭。
麗充容本就不是什麼好人，當初，她可是幫著妍淑妃出了不少壞主意來對付柳沅芷。現下，寒月打算拿她來作筏子，去整治整治丹桃和碧蕊二人，又有何不可？
可無影並不知內情，她有些納悶地盯著寒月，靈動的雙眸忽閃忽閃的。
寒月見之，便輕聲向她解釋了個中緣由。
無影听著听著，嘴角不知不覺地向上勾起，那狡黠的模樣像極了一只小狐狸，「這個主意真是妙極了！到時丹桃和碧蕊二人定是有苦說不出，只能吃個啞巴虧。」
「不過……」無影皺了皺眉頭，「這宮里頭可沒有山，我們要到哪里去找那野漆樹？」
「冷宮里頭有一株。」寒月答道。那時，蘇煙尚在，沒想到，一轉眼已過了許久，想來，現在這株漆樹應該已經長大了不少。
無影的眼中閃過了一抹促狹之色，「那等晚些時候，天色再暗點，我們便動身。」
連著過了兩日，浣衣局內都是一派平和，無事發生。就這樣，不知不覺地便到了月末。
每個月末的時候，江嬤嬤作為浣衣局的管事嬤嬤，便要將眾人召集到一起做個訓示，以免浣衣局眾人懈怠忘本。
「記住自己的身份，也記住自己到底該干些什麼！都給我本本分分的，別生了那不該生的念頭！」江嬤嬤來回踱著步，嚴厲的目光在眾人的臉上逡巡著，「多做事，少抱怨，做奴婢的，就要有做奴婢的樣子。記住，將主子們都伺候得舒服了，自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是，奴婢謹遵嬤嬤教誨。」宮女們一個個低眉順眼著，異口同聲的回答道。
江嬤嬤滿意地「嗯」了一聲，隨即喚道，「丹桃，碧蕊。」
「嬤嬤。」二人應聲道。
「麗充容娘娘的衣裳可是由你們兩個負責清洗燻香的？」江嬤嬤問道。
碧蕊聞言之後不禁微微一愣，丹桃卻已開口說道，「回嬤嬤，正是奴婢二人。碧蕊洗的衣裳，奴婢燻的衣裳。」
「方才麗充容娘娘身邊的百靈姑娘來找過我，她說娘娘對我們這次送去的衣裳特別滿意。尤其是燻香，氣味清幽淡雅，十分怡人。」江嬤嬤看了丹桃一眼，「你倒是花了心思了。」
丹桃諂媚一笑，「嬤嬤謬贊了，都是嬤嬤您教得好。」
「小嘴兒還挺甜的。」江嬤嬤對丹桃的這句話很是受用，「麗充容娘娘吩咐百靈帶了幾朵絹花來，待會兒你們兩個去挑兩朵自己喜歡的。」
二人立馬喜上眉梢，「謝嬤嬤。」
「多學學丹桃和碧蕊，用心做事知道嗎！」江嬤嬤言畢，便朝著眾人揮了揮手，道，「行了，都散了吧。丹桃，碧蕊，你們隨我來。」
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中，二人得意洋洋地跟著江嬤嬤一同走開了。她們殊不知，大禍即將臨頭。
就在第二日日暮時分，丹桃和碧蕊便被召到了漪蘭宮毓靈殿。
毓靈殿中，纏枝花卉百蝶燻爐內輕煙裊裊，幽香襲人。在殿里頭待久了，便會令人產生一種仿佛置身于萬花叢中的錯覺。綿軟香甜，飄飄欲仙。
碧蕊晃了晃腦袋，才使得自己稍微清醒了一些。
過了許久，倚坐在珠簾之後的麗充容才終于開口道，「听說本宮的衣裳是由你們兩個負責清洗燻香的？你們做得可真是好啊……」
不知為何，麗充容的聲音卻听得碧蕊的心里有些發怵。
丹桃以為麗充容親自召見她們是為了再行賞賜，當即便極盡討好之語，「娘娘謬贊了，這些都是奴婢們該做的。其實，只要娘娘您舒心，奴婢們就是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為了娘娘，奴婢願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死而後已？」麗充容那幽冷的目光穿過琉璃珠簾，投在丹桃的身上，忽然，她一掌重重地拍在幾案之上，厲聲呵道，「你確實是該死！百靈，將她們兩個拖出去！」
丹桃的笑意驀地凝在了嘴邊，她猛然抬起頭，神色驚恐地望向麗充容。
百靈會意，隨即打了個手勢，頓時便有四個內侍一人一邊地架著丹桃與碧蕊。
「娘娘……」丹桃一瞬間臉色變得煞白，她拼命地掙扎著，奈何左右兩個內侍的力氣實在太大，她用盡了全身氣力，也沒能掙月兌出一分一毫，反而弄得肌膚紅腫了一片。
「娘娘，奴婢到底犯了何事？奴婢不明白！」丹桃的聲音微微地顫抖著，她此刻已是怕極了，可依然昂著頭盯著前方。
一旁的碧蕊卻早已嚇得汗如雨下，抖若篩糠，根本就說不出一個字來。
麗充容已是憤怒至極，根本懶得再與丹桃多說一言，她廣袖一揮，不耐道，「拖出去！」
「娘娘……麗充容娘娘……為什麼……奴婢不服……」丹桃尖聲喊著，一路被拖了出去。
丹桃雖被兩個內侍強按在地跪著，可此刻心中的驚惶卻已全然轉為了不甘，她眼神倔強，死死地瞪著百靈，「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娘娘她憑什麼罰我！就算我們是奴婢，娘娘也不能這麼沒有任何理由就隨便處置我們！」
「沒有理由處置你們？」百靈像是听到了什麼很好笑的笑話，「我問你，娘娘的衣裳可是由你們兩個來打理的？」
見百靈說到此事，丹桃更是理直氣壯，「沒錯，是我們。娘娘她之前還贊過衣裳洗得干淨，燻香燻得好呢！」
百靈譏誚一笑，「那你可知道，正是因為你們兩個的疏忽，令衣服
沾到了不該沾的漆樹汁兒。娘娘現在身上遍起了紅疹子，一時半會兒的根本好不了！」
「皇上他晚上本來要來咱們毓靈殿的，現在卻臨時改去了合歡殿。」百靈狠狠剜了一眼丹桃，「你說，娘娘到底該不該處罰你們？」
丹桃聞言一怔，隨即便反應了過來，「是她，一定是她！那個賤人！她陷害我們，是她陷害我們！」
丹桃情緒十分激動，「我要見娘娘！我要見娘娘！」她掙扎著想要起身，卻被按得牢牢的，動彈不得。她情急之下只好拔著嗓子，朝著殿內大聲喊道，「娘娘，奴婢冤枉！這些衣裳不是奴婢二人打理的，是月兒那個賤人，是她做的。」
「碧蕊，碧蕊！你倒是說句話呀！愣著干什麼！快告訴娘娘，這事跟我們一點關系都沒有！」丹桃朝著碧蕊喝道，「你快說呀！」
碧蕊的眼中噙著淚水，她動了動唇瓣，磕磕絆絆地說道，「不是，不是我們洗的。」
百靈哪里會听信這些，她只當是二人為了月兌罪而在胡亂攀咬，「還在這兒給我狡辯！你們以為我之前沒有詢問過浣衣局里的其他人嗎？個個都說了是你們打理的。」
丹桃此刻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道就不該讓眾人口徑如此一致。沒想到之前為了爭功的言語，現下卻成了定罪的依據。
「娘娘，娘娘，不是奴婢，真的不是奴婢啊，您不該處罰奴婢！娘娘……」丹桃不停地哭喊道。
「給我閉嘴！」百靈怒喝道，「吵得娘娘沒個清淨！」
「來人！」百靈吩咐道。
不一會兒，便有兩個嬤嬤恭敬地走了過來。
在這個皇宮里頭，可以輕易決定宮女內侍們生死的，只有皇帝與皇後二人。其余各宮的嬪妃們可以打罵那些不听話，或是犯了錯的宮女內侍，甚至可以動用私刑來教訓他們，只是有一點，就是絕不能弄出人命來。
麗充容原本一心期待著久未見著的皇帝來看她，她滿心歡喜地打算著與皇帝一同用膳，一同飲酒賞月，之後自是要好好溫存一番。
可是，現在卻因為臉上、身上發滿了紅疹子，而不能見人，更無法侍寢。好好的一切，全被攪和了，這怎能叫她不恨？她真是恨不得殺了丹桃和碧蕊二人泄憤！只可惜宮規如此，違反不得。
是以，既然取不了她們的性命，那麗充容必然要使些別的手段去折磨折磨二人，如此才能泄她心頭之恨！
百靈的嘴角邊掛著譏諷又略帶殘忍的笑意，那陰森森的眼神，看得人毛骨悚然，「小臉兒倒還挺女敕的。」她的手指在丹桃的臉上輕輕劃過，「听說你很喜歡擦胭脂？」
丹桃惶恐不安地盯著百靈，「你想干什麼？」
「娘娘體恤你，所以替你想了個法子。」百靈幽幽一笑，「用不著擦一點胭脂，這臉蛋兒啊，就能變得紅撲撲的。」
待百靈說完話，兩個嬤嬤便很識相地走上前來，手中各執著一塊一尺長的竹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