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在一旁听著,心中唏噓不已。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人性都是自私的,這點本無可厚非,慎淑妃救其親弟之舉也不能說她有錯。
只不過,慎淑妃的這番舉動卻害得寒月差點丟了性命,這點是紫陌無論如何也無法原諒的。她侍立在柳沅芷身側,定定地看著慎淑妃那張端柔和善的面容,心中生了怨懟之情。
「我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當時就想著,待你去了大狄之後,我便日日吃齋念佛,替你祈福,也為我自己贖罪。」兩行清淚順著慎淑妃的臉頰緩緩流下。
她緊緊抓著柳沅芷的雙手,萬分慶幸地說道,「幸而老天庇佑,讓你留了下來。幸好沒事……幸好……」
「幸好沒事?」柳沅芷聞言,只覺十分可笑。她驀地掙開慎淑妃的手,問道,「你可知月兒她為了救我,不惜犯了欺君之罪,差點被皇上賜死?她如今還在浣衣局里受苦受累,這如何能叫沒事?你又可曾知道那些和親大狄的女子過的是怎樣生不如死的日子?」
「令弟的命是命,我和月兒的命就不是命了嗎?慎淑妃娘娘!」柳沅芷說著說著,也不知不覺紅了眼眶。只是,不知道她的淚水究竟是因為氣憤,還是因為悲傷。
「妹妹……」慎淑妃听到柳沅芷改口對她的稱呼,一時之間竟怔愣住了。
她看著柳沅芷,淚水又撲簌簌地落了下來,「我從未奢求過能得到你的原諒,只是,只是妹妹,我……」
柳沅芷猛然出言打斷了慎淑妃未及說完的話,「慎淑妃娘娘,我擔不起您這一聲妹妹。」
她忽而站起身,神色無比冷靜,冷靜到沒有一絲波瀾,宛如寒冬臘月里那片凍結成冰的湖面,「淑妃娘娘您放心,看在兒的面上,我不會去告發你,亦不會將此事說出去。往後,還請你好自為之!」
柳沅芷說完這番話之後,便頭也不回地帶著紫陌走出了蘅蕪殿。
慎淑妃跌坐在紫檀椅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柳沅芷那決絕的背影漸漸遠去,直至淡出視線。
事到如今,究竟是悔?還是不悔?連慎淑妃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娘娘……」錦繡見著慎淑妃如此模樣,一時心疼不已,淚水不禁溢滿了眼眶。
「娘娘您也別太過傷心了,奴婢想洛修儀她說的應該只是一時氣話。」錦繡勸解道。
慎淑妃扯了扯嘴角,彎出一個苦澀難解的笑容,「錦繡,你就不用再安慰我了。妹妹她看似柔弱,實則心性堅定。我知道,她這次是不會再原諒我了……」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終究是我對不起她……」
日頭漸漸升高,秋日里略顯無力的陽光也只有在將近中午的時候,才會令人感受到一點點溫熱。
浣衣局。
「碧蕊!」丹桃站在廊下大聲喚道,「你過來,陪我去趟鳳鸞宮,將燻好的衣裳給送去。」
「哎!好叻!我馬上就來!」碧蕊朗聲答道。接著她捧起了邊上一堆還未清洗過的衣裳丟到了寒月面前的木盆里,居高臨下地看著寒月,頤指氣使道,「喏,替我洗了。」
衣服入盆
,頓時濺起了一團水花來。
寒月抬起衣袖擦了擦濺到臉上的些許水漬,她眸色清冷地望向碧蕊,問道,「你這是何意?」
碧蕊聳了聳肩,蔑然一笑,「我何意?你是听不懂人話還是怎麼的?我叫你把這些衣服給洗了!」
「我現在要去鳳鸞宮,可耽擱不起!」碧蕊鄙夷地睨了眼寒月便轉身走開了。走時,嘴里還不忘念叨,「還真以為自己有當景王妃的命呢?真是白日做夢!」
碧蕊說話的聲音並不輕,在場的眾人皆是听見了。一時之間,引來不少嗤笑。
「碧蕊那話是什麼意思?什麼景王妃?」一個小宮女疑惑不解地問道。
邊上的胖宮女聞言,立馬停下了手中的活兒,湊了上去,頗為驚訝地問道,「你連這都不知道?不早已傳開了嗎!」
「哎呀,她總是那樣後知後覺的,不知道也屬正常。」一旁一個眉上有痣的宮女插嘴道。
小宮女的好奇心已經完全被勾了出來,「到底是什麼事情?你們倒是快說呀!」
胖宮女朝著寒月那兒瞥了一眼,隨即稍稍壓低些聲音說道,「前些日子,有人親眼看到她在浣衣局門口拉著景王不肯撒手呢!」
「嘖嘖嘖,簡直不知羞恥!」眉上有痣的宮女毫不留情地譏諷道,「這到底是京都的名門貴女呢?還是郡主縣主呢?哼,就是個低賤的罪奴,還敢妄想當景王妃?咋們景王那樣神仙似的人物也是她可以覬覦的?真是連臉皮都不要了。」
「就是,真不要臉!」
「要我說啊,她指不定還做過更加不要臉皮的事情呢!只可惜,就算她整個人都貼上去了,景王也絕不會看中她的。」
「不要臉是不要臉,可她好歹還算是踫過景王的手呢!我卻連景王的衣角都沒踫到過!要是景王殿下能正眼瞧我一眼,再喚我一聲名字,我就是即刻死了,也心甘情願。再說了,我長得可比她好看多了!」
……
一句句夾雜著一股子酸味兒的嘲諷之語猶如凜冽的北風掠過寒月的耳畔,真是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寒月垂下眼眸,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南宮行事從來都不會替她考慮,以前不會,現在依然不會。
浣衣局側邊的月洞門旁,綠竹扶疏,密影重重,誰都沒有注意到在那片竹子之後正立著兩個人影那是剛從鳳鸞宮請安而來的朱巧容及其婢女綾香。
朱巧容的眸中充滿了輕蔑鄙夷之色,她眼底那抹強烈的恨意眼看著就要噴涌而出,「沒想到她的胃口倒是挺大的,有了王爺還不知足,現在居然又勾搭上了景王。哼!賤人胚子就是賤人胚子!恬不知恥的下賤貨!像她這種女人這麼離不得男人,就該被賣到窯子里頭去伺候最低等骯髒的男人!」
綾香在邊上看著朱巧容面目猙獰,口出穢言,愣是嚇得一句話都不敢說。
朱巧容斜了一眼綾香,冷言問道,「怎麼?我說的不對嗎?」
綾香渾身一個激靈,趕緊奉承道,「王妃您說得對,都對,是該如此。」
朱巧容手里緊攥著帕子,眼楮死死地盯著寒月看著,喃喃道,「便宜她了,不行,太便宜她了……」
綾香見狀,便知道朱巧容這是在想法子怎麼對付寒月了。
朱巧容雖說是皇後那七拐八拐的表外甥女,血緣並不怎麼親近,可這二人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倒是相似得很。只不過,朱巧容比起皇後而言,還是太過于稚女敕了,終究沉不住氣。
綾香原以為朱巧容還會在這兒再待會兒才走,未曾想,朱巧容卻頓然收回了目光,繼而轉身朝外走去。
綾香連忙跟上,她走了兩步,卻又回望了一眼正在低頭洗衣的寒月,心中有悲憫之緒升騰。不過,那憐憫也只是出現了這麼一瞬便消失了。她吁了口氣,甩了甩腦袋,隨即就跟著朱巧容走遠了。
「都在干什麼呢?我只一會兒沒看著你們,你們就給我造反了是不是?」江嬤嬤一踏進浣衣局,便听到了眾人議論紛紛。
她拔高了聲音,厲聲質問著眾人,「一個個的都閑得發慌了是吧?是不是嫌干的活兒還太少?那就都給我把衣服洗了再去吃飯,不洗完就不許吃!」
「一幫賤蹄子,不罵罵你們就皮癢!」江嬤嬤口中猶自罵罵咧咧著,她瞥了一眼身後跟著的一個小宮女,嘆道,「這才沒隔幾天,就又來一個。哎……我就是個勞碌命喲!」
江嬤嬤停下了腳步,站在廊下,伸手指著前方,對著小宮女說道,「你就睡右手邊的那間房,現在趕緊去把東西放了,然後出來干活兒!記得,這里可不是衍慶殿,你給我注意著點兒!」
「是是是,奴婢曉得了。」小宮女連連點頭。
「賢妃娘娘這麼好的性子,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麼得罪她了。」江嬤嬤百思不得其解。
寧賢妃這麼好的性子?寒月聞言不禁失笑,那只是她特別會演戲罷了。
寒月隨即有些好奇地朝那小宮女看去,只見她長著一張小巧的瓜子臉,一雙大大的眼楮明亮而清澈,就好像是仲夏夜里倒映了漫天星河的清淺湖泊。
她雖一直規矩地跟在江嬤嬤的身後,恭敬地點頭稱是,全然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可寒月卻分明看見她的眼底沒有一絲害怕與苦惱,甚至好像還有點興奮和好奇。
這個小宮女到是還挺奇怪的!寒月暗自想著。
就在這時,小宮女突然將視線轉了過來,正巧,與寒月的目光相接。
她對著寒月眨了眨眼,接著露齒一笑,眼楮瞬間彎出了好看的弧度。
寒月見狀不禁一愣,不過還不及她反應,那小宮女已然走遠。
江嬤嬤一聲令下,眾人不敢不照做。一時間,浣衣局內鴉雀無聲,唯余洗衣的嘩嘩水聲。
眾人洗完了衣服便都陸陸續續地前去飯堂用膳了,可因著方才碧蕊將她的活兒丟給了寒月做,是以寒月手邊還有一盆衣服沒有洗。
待她將這些衣裳皆清洗、晾曬完畢,日頭已經漸漸偏西了。
保持一個姿勢太久,不免有些腰酸背痛。寒月一邊輕輕敲打著自己的縴細腰,一邊朝著飯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