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康的一番說辭並無任何不妥之處,只是寒月听著,卻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她總覺得這事應與大越後宮中人月兌不了干系。
南宮珩自然也是不會相信事情會如此巧合,他目光牢牢鎖著尉遲康,想從他的臉上里看出些什麼,但終是一無所獲。
大殿內幾許寂然,一時又陷入了膠著。
「皇上,請您听臣妾一言。」此時,皇後突然出言道。她定定地看向皇帝,溫言相勸道,「竟寧元年,元帝後妃昭君舍身為國和親,出塞嫁與呼韓邪單于為寧胡閼氏。在昭君出塞後的幾十年時間里,漢匈兩家一直保持著友好和睦的關系。可見昭君出塞之舉不但結束了中原王朝和匈奴之間的多年戰亂,此外,還加強了兩國間的交流與往來,可謂是一舉多得的好事。」
皇後的鳳眸之中忽而布上了戚戚之色,「臣妾知道您舍不得洛修儀,臣妾心中也是頗為不舍。」她說著站起身,隨後朝著皇帝盈盈拜下,無比真誠而鄭重道,「可是為了大越的安定,兩國的和平,臣妾斗膽,懇請您割愛!」
「微臣懇請皇上割愛,以保我大越安定!」以尚書令為首的一眾官員附和道。
若是柳沅芷去了大狄,那寒月作為柳沅芷的貼身婢女也必是要隨之而去的。事到如今好不容易重逢,南宮可不願再痛失寒月一次,所以當他听見皇後所言之後,便是猛然一驚,心急如焚。
他霍然站起身,眼見著就要月兌口而出反對之意。此時,腦中卻倏地靈光一閃,他頓了頓,隨即便改了口,道,「母後所言極是,兒臣懇請父皇三思。」
南宮私心想著,只要寒月在這宮里頭一日,那便要受這宮女身份一日的限制,不但如此,還有南宮珩在一旁虎視眈眈。可若是寒月隨著柳沅芷出了宮,那麼之後無論是他開口向尉遲康討要了寒月來,抑或是在路上派人劫了寒月回去,便都是易如反掌的事。可南宮殊不知他此舉卻正巧中了尉遲康的下懷。
南宮珩听見南宮所言,甚為詫異。他原以為南宮會為了寒月而出言反對,未曾想卻是這樣的結果。他側首看向南宮,但見他面無波瀾,嘴角似是還噙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那副模樣,就好像是計謀得逞了一般。
南宮珩轉念一想,瞬間便明白了南宮打得是何算盤!他看向南宮的目光漸漸變得冷冽而陰寒。
柳沅芷此刻的心中是萬般地忐忑,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緊緊握住了寒月的手,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支撐她保持端坐著不倒下。寒月只覺柳沅芷的十指指尖冰涼,就好似冬日里那無比凍人的冰稜,甚是冷峭,卻又脆弱至極。
寒月現下那一顆心也是七上八下的,她不知道皇帝到底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來,可她卻明白現在的情況對她們很是不利。即便如此,她也不能表露出一絲慌亂,只好先輕聲安慰柳沅芷道,「不會有事的,你要相信皇上。」
皇帝面色沉沉,沉思不語。他看了看柳沅芷,又看了看依然跪在地上的皇後以及一眾大臣,心中已然有些微微動搖了。
南宮的心里其實早已是火急火燎,焦心不堪了。只不過礙于謹德妃一直向他投以萬般哀求
的目光,他才選擇隱忍至今。可是,眼見著現下如此境況,他卻是再也忍不得了,他毅然而然地站起了身,面向皇帝。
謹德妃見狀,終是無可奈何地閉上了眼楮,她心中苦澀,沉沉如暮靄冬雪。
「父皇,明妃出塞乃因當初中原王朝孱弱,是元帝不得已而為之。」南宮句句擲地有聲,道,「再言之,洛修儀乃您的後妃,如何能拱手讓與他人?如此一來豈非是失了我大越的顏面?」
穆貴妃嘆了一口氣,哀涼道,「皇上,洛修儀縱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何況我大越女子向來視貞潔如性命,現在要洛修儀他嫁大狄,這如何能使得!」
「是啊,皇上,臣妾亦深以為此。」寧賢妃出言道。
皇後驟然轉過頭,她冷冷看著穆貴妃與寧賢妃二人,眸光幽暗,「穆貴妃,寧賢妃,你們如此說道,是將我大越安危置于何地?又將兩國之誼置于何地?我大越舉國安定難道還比不過洛修儀一人來得重要嗎?」
皇後將國家大義這麼一頂大帽子扣下來,穆貴妃與寧賢妃二人只覺如鯁在喉,一時之間也找不到什麼更好的說辭來。
皇後說完,繼而又驀地看向柳沅芷,柔聲道,「況且,本宮知道洛修儀向來是個明事理、辨是非之人,想來也定不會眼睜睜看著剛交好的兩國因你一人而起了嫌隙吧?」
見皇後如此急于促成柳沅芷和親大狄,寒月的心中已有**分的把握了。她心里愈加明白,此事定是皇後授意的無疑了。
皇後的語氣雖很是柔和,可眼神卻是十分的犀利。她牢牢逼視著柳沅芷,宛若蒼鷹鎖住了獵物一般。柳沅芷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猶如針芒在背。她臉上的神色不斷地變化著,青一陣白一陣的,不知該如何開口。
蓬萊殿內燈火璀璨,可卻靜如暗夜,死氣沉沉。
南宮見皇帝只是听著各家直言,卻始終無動于衷,心下無比著急。便也顧不得什麼了,索性狠了狠心,豁出去進言道,「漢家青史上,計拙是和親。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婦人。豈能將玉貌,便擬靜胡塵。地下千年骨,誰為輔佐臣。」他隨即跪下,深深拜道,「父皇,請您三思啊!」
南宮此言一出,謹德妃差點要暈了過去,幸虧隨侍身側的吟雨眼疾手快地將她扶住了順氣。
殿內一眾大臣皆是頗為驚愕,他們沒想到一向以溫潤著稱的宣王竟會說出此等尖銳辛辣之言。
柳沅芷心中震顫難停,她抬眸看向一身荼白衣衫的南宮,眼中似有水意浮動。
寒月在一旁听著,亦覺唏噓愴然不已。南宮吟誦的這一首,乃是戎昱所寫的政治諷刺詩。自安史亂之後,唐朝朝政紊亂,國力削弱,藩鎮割據,邊患十分嚴重。在此境況之下,朝廷卻無所作為,只是一味地求和,使得邊境百姓備罹禍害。戎昱對朝廷執行此等屈辱的和親政策十分不屑,他痛心疾首,激憤難當,于是便寫下了這首一針見血的諷喻詩。
南宮平時為人溫和出世,可現下,他卻為了柳沅芷在大殿之上這般直言批判。寒月知道,南宮能為柳沅芷做到這等地步已實屬不易。
皇帝一心斟酌權衡著,此時也顧不了南宮的忤逆之言,他倚靠在龍椅上,眉頭深鎖,看上去像是疲憊萬分的模樣。殿內一眾人皆是望向皇帝,等著他下最後的定論。
皇帝目光逡巡著眾人,頓了許久之後,他才定氣沉聲道,「著,洛修儀和親大狄。」皇帝說完之後,便未再看柳沅芷一眼。不知他此舉到底是怕再看一眼會心軟反悔,還是覺得自己對不起柳沅芷,所以無法面對。
皇帝言畢,殿內一片鴉雀無聲,恍如無人之境。待半晌過後,以尚書令為首的一眾大臣皆山呼萬歲,直言皇帝聖明。
「父皇!」南宮怔怔地看著皇帝,似是受了極大的打擊,還未從震驚之中緩過神來。
尉遲康聞言,眉眼漫上了無盡的笑意,他右拳抵胸,躬身朗聲道,「多謝大越皇帝陛下。」
一場好好的宴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皇帝早已沒有了興致進行下去,他臉色沉郁灰暗,聲音嘶啞得像是硬從喉嚨里擠出來的一樣。他看著階下眾人,揮了揮手道,「時間也不早了,今日宴會就到此為止,都散了吧。」
眾人面面相覷著,這場宴會明顯只才進行了一半,如今卻就要這麼散了。可現下皇帝已然發了話,也無人敢有什麼異議。況且,現在這種境況之下,怕是已有不少人巴不得趕緊離開這個無比壓抑的是非之地了。
皇帝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由連總管攙扶著,率先離開了蓬萊殿。
「恭送皇上。」殿內眾人行禮之後,也都紛紛離去了。
謹德妃見著南宮依然失魂落魄地站在大殿中央,不免無奈搖頭。她狠不下心去責怪南宮,便只好上前溫言相勸道,「兒,隨母妃回去吧,你父皇他已經走了。」
南宮卻像是壓根兒沒听到謹德妃的話一樣,只是愣愣地望著殿內的一處,移不開眼去。
謹德妃見狀,便移步過去,擋住了南宮的視線。她雙目灼灼,壓低聲音道,「你難道是想逼死母妃嗎?」她的眼角含著一縷悲傷與憂愁,「若是讓你父皇看出你生了那不該有的心思……他是斷斷容不得你的!你若是真為洛修儀好,那就听母妃一句勸吧,兒!」
南宮默然立著,他心緒翻涌,卻亦無可奈何。謹德妃見南宮的神色已不似之前那般堅持,便立馬喚了吟雨來,將南宮給扶了出去。
寒月此時可謂是心亂如麻,連以往的鎮靜都似一並失了。皇帝聖旨已下,又有何辦法能夠扭轉大局?
正當心焦之時,寒月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她驀地抬眸望去,目及之處,瞧見的是一方玄色的衣角。原來南宮珩一直守著此地,並未離去。
南宮珩眸色幽深卻柔和,他定定地望著寒月。那目光,似是千年黑暗里透出的一縷暖陽,又似是更深露重的山林間飛舞的螢火。那目光,仿佛能直達心底,有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南宮珩什麼都沒說,寒月卻已明白。她朝著南宮珩深深地點了點頭,示意他不必擔心,也告訴他,她相信他。
南宮珩復又回望了一眼寒月,才大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