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萍大大咧咧地回道,「月兒姐姐莫要擔心,許是穆德妃娘娘喜歡小主,便就多留了小主會兒呢。」
縱使覺得綠萍說得在理,可寒月這心里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她想了想,對綠萍說道,「我還是去尋尋小主,你們把殿里看好啊。」
「月兒姐姐放心,我定當將臨華殿給看牢了,就是一只蒼蠅都不會讓它飛進去。」綠萍拍著胸脯道。
寒月隨後便出了臨華殿,一路沿著宮道朝著文淵殿方向而去。
柳沅芷從未覺得一個時辰竟會如此的漫長,待紫陌扶著她從玉笙殿出來時,她的雙腿早已跪得麻木了,走起路來踉踉蹌蹌,根本不利索。
寒月從鉤弋宮出來一路尋著,終是在離重華宮不遠處,見到了柳沅芷與紫陌二人。
遠遠見著柳沅芷大半個身子都倚靠在紫陌身上,一副虛弱不堪的模樣,寒月心中「咯 」一記,她連忙疾步跑了過去,焦急地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小姐!」紫陌一見來人是寒月,心中的委屈與心酸便頓時如泉水般涌了出來,她哭喪著臉說道,「我和小主剛從文淵殿出來,就被桃夭給攔下了。妍淑妃先是令小主彈了好幾首曲子,那琴弦又粗又硬,小主的手指頭都彈得紅腫不堪了。後來她又叫小主給她端茶遞水,她自己沒接住,硬說是小主對她不滿才故意打翻茶盞,就罰小主在殿外跪了一個時辰。奴婢被桃夭看得牢牢的,想出來報信可實在是沒法子。」紫陌說著,眼淚便滾滾落了下來,「是奴婢沒用,保護不了小主。」
「好了,不哭了。」寒月替紫陌擦了擦眼淚,隨即又執起柳沅芷的手看了看,眼中有怒意浮現,「妍淑妃未免欺人太甚!」
「所幸沒破皮,只是有些紅腫,回去涂些藥膏就好了。」柳沅芷蒼白一笑,「她是正一品妃,我卻只是四品,只能忍。」柳沅芷說著,忽然痛苦地皺了皺眉。
「怎麼了?」寒月十分緊張地問道。
「我的肚子有些痛。」柳沅芷捂著肚子說道。
「小主方才在玉笙殿可吃過什麼東西?」寒月神色凝重地問道。
紫陌搖了搖頭,「什麼都沒吃過呀,妍淑妃一門心思只管著折磨小主,就連口茶都沒給過小主。」
寒月的心沉了沉,「紫陌,你趕緊去趟太醫院將葉太醫請去臨華殿,快去。」
「沅芷,你可還撐得住?你在這兒先靠會兒,我現在去找穆德妃娘娘幫忙。」話畢,寒月便急忙回身跑去了文淵殿。穆德妃聞言也是十分地憂心,立馬便令碧玉幫忙傳了轎輦。
待柳沅芷回到臨華殿時,她的里衣早已被冷汗浸透。她的面色蒼白如紙,虛弱不堪,那模樣孱弱得就像是一片無依的葉子,風一吹就會被刮了去。
「綠萍,你跟小桂子兩人趕緊去將門口守好,記著別讓任何人進來。」寒月神情嚴肅地吩咐道。綠萍見寒月如此模樣,心中隨之緊了緊,自知
萬不可出了紕漏,忙不迭應下了。
蒼穹之上是無窮無盡的灰,厚重的雲層黑壓壓地密布在天際,灰暗陰郁的色調,仿佛壓得人都快喘不過氣來。霎時,一道明晃晃的白光從雲間而出,直奔而下,那道光就像是一把薄刃的利劍,劃破了整張天空。隨著「轟隆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天空恍若被撕開了一道大口子,豆大的雨點從雲間傾瀉而出, 里啪啦地打在宮檐、枝葉上。
瓢潑大雨不斷從天而降,宛若是一片巨大的瀑布,從遠處遮天蓋地席卷了過來。狂風吹得窗戶啪啪地作響,就像是有無數條鞭子,在狠命地往窗子上抽著一般。
雨還在不停地下著,雷在厚重的雲層中低低轟鳴著。雨幕重重,臨華殿殿門緊閉。
天,終于稍稍亮堂了些。霪雨霏霏,臨華殿外花圃狼藉一片,已是綠肥紅瘦。
東次間內,柳沅芷毫無人色地躺在榻上。葉子陵蹙眉懊惱,紫陌抽噎哭泣,寒月在一邊守著,也是滿面的愁容與傷感,她只感覺心里仿佛被人生生給剜了一刀,隱隱生疼。
「我真是傻……」柳沅芷的聲音有些哽咽,「連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還以為是月信晚了幾天,不礙事的。」她說著,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肚子,「許是我與他的緣分太淺,我都還沒感覺到他的存在,他就已經離我而去了……」柳沅芷的淚水似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從眼角滾落,「我好恨我自己,竟如此無用!」
原來柳沅芷已然有了一個月的身孕,卻因在玉笙殿受了累,又郁結于心,加之其在陰寒的地面上整整跪了一個時辰,這才導致了小產。
要說柳沅芷有多喜歡小孩子,從她對待南宮的態度上便可知一二。深宮寂寥,若是能有個孩子傍身,也不失為一個慰藉。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上天的垂憐,卻奈何落得這般下場!見著柳沅芷如此戚戚悲慟,紫陌剛擦干的眼淚又不可抑制地流了出來,「小主溫良心善,上天為何要這般狠心!」
葉子陵神色悲戚,萬般自責地嘆息道,「微臣眼見著小主身子越發的康健,已有許久未來替小主請平安脈了,都是微臣的疏忽。」
「不!不是葉太醫你的錯。」柳沅芷忽然掙扎著坐起了身子,寒月見著忙過去扶著她,「都是妍淑妃,若不是她這般折辱我,我的孩子就不會這樣沒了。」
一向溫婉柔順的柳沅芷,此時的眼中竟現出了一抹異樣的恨意,「是她妍淑妃之過,是她做下的孽!」
寒月伸過手去,攬住了柳沅芷那瘦弱不堪的肩膀。也不知是因為傷心,還是因為憤恨,柳沅芷的身子竟在不住地微微顫抖,「沅芷,想哭便哭吧,哭出來會好些。」
「月兒……」柳沅芷聞言,卻是再也控制不住了,她靠在寒月的身上便放肆慟哭了起來。寒月秀眉深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柳沅芷的手是那樣的冷,冷得就像是三九天里的冰水,沒有絲毫的生氣與暖意。
雨絲紛亂,花木扶疏,零落破碎。
柳沅芷傷心地哭了好一會兒,才終是收住了眼淚,她眸色幽幽,「妍淑妃實在欺人太甚!她應該為她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寒月聞言,略帶驚訝地看向柳沅芷,只見柳沅芷的眸子晶亮而堅定,寒月隱約覺著經過這一事,柳沅芷似乎已經變得與之前不同了。
寒月抿了抿唇,隨後定定地望著柳沅芷問道,「沅芷,你可是想要報仇?」
柳沅芷緊了緊拳頭,堅定地點了點頭。
寒月心中淒澀又悵然,唏噓不能已。她唏噓的,既是對世事的悲哀,又是對上蒼的不公。人生在世,往往是身不由己,苦不能言,痛不可說。都說吃一塹方能長一智,只是這代價,未免太大了些。
寒月只覺心中壓抑難言,就好像是濕噠噠的棉花層層積壓在胸口之上,似有千斤重。窗外風聲細細,夾雜著雨滴,打落得枝頭落花滿地,黏答答的一聲又一聲。
「即使是冒著欺君之罪你也願意?」寒月再次問道。柳沅芷又是點了點頭。
想到這里,寒月心里便已生了一計。「那好。」她的聲音清泠泠的,仿佛是那落在琉璃青玉上的積雪,「葉太醫,可有什麼藥能使人產生像是懷孕的脈象與癥狀?」
葉子陵聞言一怔,隨後也並不多言,低眉說道,「微臣師傳的青囊書中有記載,確有一種藥物可達到此種效果。即使是請太醫院里其他的太醫們來診脈,也定無法辨出真偽。」葉子陵說完,便一直垂著眸子。他低著頭,目及之處是寒月的一雙縴縴玉手。
寒月見到葉子陵怔怔盯著自己的雙手,忽而淡漠一笑,「你可是覺得我現在也變得跟那些後宮嬪妃一樣了?變得詭計多端,陰狠毒辣?」她抬起自己的手,放到眼前細細端詳著,「曾經,這雙手也是蒔花弄草、執筆撫琴,如今卻是要沾染鮮血,奪人性命。自從那日之後,我便再也看不到光明了……」
寒月的笑容淒美蒼白,就像那高高懸掛當空的皓月,九天清輝沉寂撒下,無波無塵,清絕有致,卻無一點暖意。
這一笑瞬間刺痛了葉子陵的雙目,他只覺宛如有人拿著細針在他的心尖上狠狠地刺了一記又一記。他眉目動容,抬眸望向寒月,「你切不可作此想。你與她們不同,你從不會主動去害人。」他的聲音似清凌的風,所有的情意都掩映在舒眉朗目之間,「我知道宮中人心險惡萬分,個個都如狼似虎,若不手持刀俎,就只能任人魚肉。所以你沒錯,小主也沒錯。有些業障總是要還的。」
此時,綠萍急匆匆地進了殿內,行至東次間門口稟報道,「小主,穆德妃娘娘派了人前來詢問狀況。」
寒月略略沉吟,「綠萍,你就說小主是受了累才至如此,現下已然好了許多,請娘娘不必擔心。」
再過了片刻,見柳沅芷狀況穩定了許多,葉子陵便也起身告退了。
寒月抬頭望著變幻莫測的天空,眸光幽暗,「此計或許能夠一箭雙雕,妍淑妃與蘇煙都已然得意了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