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轉參橫，一夜又過。這一夜，寒月一直在思慮著到底該如何行事，于是輾轉反側，徹夜難眠。早上起來，陪著柳沅芷去給皇後請安，一路上又經風吹，回到臨華殿後，這頭便有些暈乎。
柳沅芷見著寒月面色不太好，便勸著她今日不必當值，自去歇息會兒。寒月著實是起了睡意，倒也沒拒絕。
窗外，春意闌珊。寒月躺在榻上，睡得卻不怎麼踏實，已然入了夢境。夢里，她又回到了蕭府，爹娘在對著她招手微笑，她欣喜地跑過去，一下子撲進了娘親那溫暖香甜的懷抱里。夢，讓她暫時忘卻了的現在的身份，和一切蒼涼不堪的過往，只貪戀著那片刻的歡愉。
可惜好夢由來易醒，一陣乍暖還寒的春風驚醒了寒月的夢。她緩緩睜開眼楮，目之所及，窗外依舊是那金碧輝煌的重重嵌頂，一眼望不到盡頭。呵，原來，夢里夢外竟是這樣的天淵之別。醒來，獨自憑欄，一切都是流水落花。
「小姐，你醒啦？你早上起來只用了小半碗白粥，這會兒子怕是餓了吧？奴婢方才去煮了些薺菜粳米粥來，你先吃點，墊墊肚子。」紫陌將粥碗放置在了一旁的小桌上，又過來服侍寒月起身。
寒月坐下後，端起碗嘗了起來，暖呼呼的粥水下肚後，整個身子果真感覺舒爽了許多。
「小姐，小主讓你今日不必陪她去文淵殿了。」紫陌說道，「小姐，你事事憂心，今日便就給自己準個假吧。只管好好休息，奴婢會陪著小主的。」
因著柳沅芷只是一如往常那般去文淵殿陪著穆德妃禮佛，想必也不會有什麼事，寒月便應了紫陌的話，待用完菜粥之後，又回到榻上去眯了會兒。
照常陪著穆德妃說了會兒子話，二人又下了幾盤棋，飲了幾杯茶，柳沅芷便帶著紫陌告辭了，穆德妃派了身旁的大宮女碧玉出來送送柳沅芷。
「碧玉姑姑請留步。」柳沅芷溫言婉然道。
大宮女碧玉頷首順眉微笑道，「那洛美人您請慢走。」碧玉躬身行禮，送走了柳沅芷。
平日里都是寒月陪著柳沅芷的，今日是紫陌第一次踏進這文淵殿，她不禁喟嘆道，「這文淵殿還真是與奴婢心里想的大不相同。」
柳沅芷聞言挑眉問道，「哦？怎麼個不同法？」
紫陌忖量著答道，「奴婢以為一品妃位的娘娘們，那宮殿定都是富麗堂皇，金燦燦的，什麼金啊，玉啊的，都往牆上嵌。可奴婢沒想到穆德妃娘娘的文淵殿竟是如此的樸素簡單。而且穆德妃娘娘這麼和善藹然，就連身旁的宮女姑姑們也都十分地客氣。整個文淵殿就像是有股清氣環繞似的，神仙菩薩一般住的地方。」
柳沅芷一听就樂了，「神仙菩薩都出來了？沒想到穆德妃娘娘在你心里的位置這麼高啊。」她粲然笑著，「只不過，這文淵殿是古樸卻並不簡單。你只當沒有金銀玉器就是簡單了？你可知文淵殿內的陳設不是紫檀木就是黃梨木，還有金絲楠木？這些可都是上好的木材！」
紫陌聞言，先是頗為吃驚，隨後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奴婢眼拙，看不來這些上等的東西。
「你既然懂得欣賞美，那就算不得是眼拙，如何能這般妄自菲薄？」柳沅芷寬慰道，「再者說，我覺著你看人的眼光，倒總是不錯的。」
「小主又拿奴婢打趣了。」紫陌面帶羞赧之色。
柳沅芷與紫陌二人從椒風宮文淵殿出來，途經重華宮，不料桃夭早已侯在宮門口，見柳沅芷走來，便上前行禮道，「洛美人。」
「妍淑妃娘娘請洛美人前去玉笙殿吃杯茶。」桃夭言道，模樣還算恭敬。
柳沅芷心中自是極不情願，更怕妍淑妃會使什麼ど蛾子，「娘娘貴人事忙，臣妾還是不去打攪了。」
桃夭上前一步攔住了柳沅芷的去路，「洛美人，您這是不給我們娘娘面子了？」她依舊是笑吟吟的，可這笑意看得柳沅芷背脊直發涼。
柳沅芷見此情勢，只得尷尬道，「臣妾不敢。」
「那洛美人，您請吧。」桃夭挑了挑眉，恭請道。
柳沅芷稍稍駐足，側首對著紫陌道，「紫陌，我覺著有些涼，你去替我取件披風來。」
「哎！」紫陌剛應聲，還未及走開，便被桃夭身旁的一個宮女給堵住了去路。
桃夭盈盈一笑，「玉笙殿內自是有披風，洛美人就不必令紫陌姑娘跑這一趟了。您請吧，妍淑妃娘娘正等著呢。」
柳沅芷臉色微微變了變，一時之間也別無他法，只好帶著紫陌跟著桃夭進了玉笙殿。
「臣妾參見妍淑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柳沅芷行禮道。
妍淑妃倒是意外地沒有為難，對下首行禮的柳沅芷說道，「起來吧，賜座。」
「謝娘娘。」柳沅芷有些惶惶不安。現下寒月不在她的身邊，柳沅芷的心里總是止不住地打鼓。
「洛美人見著本宮怎的如此拘謹，像是貓兒見著老虎似的。」妍淑妃挑眉輕笑。
柳沅芷只好藏拙，低眉頷首道，「娘娘您不怒自威，臣妾自是不敢放肆。」
妍淑妃唇角輕揚，「本宮招你前來，倒也並無什麼大事。只是本宮見著洛美人琴藝了得，便想請洛美人為本宮彈奏上幾曲。」
柳沅芷忙起身說道，「娘娘您謬贊了，臣妾惶恐。娘娘您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臣妾此等雕蟲小技，豈敢在娘娘面前班門弄斧。」
妍淑妃似是一點都不介意，「洛美人何必如此謙虛，你在中秋晚宴上彈奏的一曲，本宮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呢，你能有這等琴藝，自是擔得起本宮的稱贊。」妍淑妃話鋒一轉，「難不成洛美人是不願為本宮彈曲子，才這般找借口推辭？」
見妍淑妃眸色冷凝，柳沅芷心中一驚，只好硬著頭皮順從道，「那臣妾就獻丑了，若是彈得不好，還請娘娘恕罪。」
古琴，琴桌，琴椅很快就被搬了上來。柳沅芷的面前放著的只是一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琴，完全不似是宮中會有的。柳沅芷瞧著，心中便有了計較。若是妍淑妃想要听曲子，大可以招來宮中的樂
師前來演奏。可如今，妍淑妃卻令她一個正四品宮妃在這里像個奴才似的彈琴，彈得還是這樣一把劣質的琴，妍淑妃如此作為，為的不就是折辱她柳沅芷嗎？
柳沅芷心中氣結，可她的位分擺在那兒，根本無從抗衡。她順了順氣，坐下了彈起了一曲《陽春白雪》。因琴弦粗糙堅硬，柳沅芷的手指已然微微發紅。一曲奏罷，但見妍淑妃沒有發聲，柳沅芷只好接著彈起了《平湖秋月》。
妍淑妃像是十分享受地听著，曲罷方言道，「洛美人的琴藝果真了得，本宮听了直感覺停不下來呢。」她笑著說道，可這笑意卻是不達眼底，「你就再彈一曲《瀟湘水雲》吧。」
柳沅芷踟躕了片刻，復又彈奏起了曲子。她彈著彈著，只覺手指生疼，原是微紅的指尖，此刻已然變得通紅，再彈下去，這手指非得破了不可！但為著不讓妍淑妃抓到把柄，柳沅芷硬是咬著牙挺了下來。
妍淑妃並不想讓柳沅芷留下傷口，落人口實，她見著差不多了，便道，「行了，本宮瞧著洛美人也累了，便不用再彈了。」
柳沅芷舒了口氣，她拳了拳生疼的手指。
「哎呀，本宮忽然覺著有些渴了。」妍淑妃忽然說道。她說完，卻未見有宮女有任何動作。
柳沅芷心下了然，知道妍淑妃這是在跟她說話呢，她咬了咬牙，忍氣吞聲地上前替妍淑妃將茶盞給滿上，隨後端起茶盞送到妍淑妃的面前。誰知妍淑妃竟沒接住，一盞滾燙的茶水便打翻在了繡樣繁復的華裙之上。
桃夭見狀驚呼道，「娘娘，您可有燙著？」
妍淑妃橫眉冷對道，「洛美人，你好大的膽子！你這是對本宮不滿嗎？」
柳沅芷看得清清楚楚的，分明是妍淑妃故意打翻的，可她亦不能辯駁，只垂首道，「臣妾不敢。」
「諒你也不敢！」妍淑妃淡漠一笑，「本宮向來賞罰分明，你既是犯了錯，那本宮也包庇不得，你就去那殿外頭跪上個一個時辰吧。」
紫陌忍了這麼久，終是氣不過，出言道，「妍淑妃娘娘，您這是欲加之罪！明明是您……」
紫陌話未及講完，一旁的桃夭便「啪」地一巴掌扇了過去，「賤婢！這里豈有你說話的份兒！」
「紫陌。」柳沅芷驚慌失措地護著紫陌。
「洛美人，本宮如此罰你，你可還服氣？」妍淑妃冷冷挑眉道。
柳沅芷拼命隱忍著擠出了一句，「臣妾服氣。」
妍淑妃聞言，萬般鄙夷地嗤笑了一聲，「桃夭，給本宮好好看著。」
「是！」桃夭陰冷地一笑，妍淑妃隨後便裊娜地進了次間去。
寒月睡了一覺起身後，卻未見柳沅芷與紫陌，她心下有些納悶，便尋了人相問，「綠萍，小主她們可有回來過？」
綠萍搖了搖頭，「小主和紫陌姐姐並未回來過。」
「平日里去文淵殿也就一兩個時辰便回了，如今這都好幾個時辰了。」寒月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