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看到大太太面色微變,秦妙言又低聲說道︰「大伯娘,其實祖母早就同我說過了。」
大太太頓時有些茫然。
早就同妙丫頭說過了,她還知道?
「祖母說過,若我一輩子嫁不出去,就在家伺候祖母和大伯娘一輩子啊。」
大太太︰「……」
這話還真說過,可這難道不是玩笑話?莫非老太太當真了!
大太太思來想去,還是忍不住道︰「大伯娘知道你大了,有些事你做我也是放心的,就怕你不生禍事,卻自有麻煩找上門來。」
秦妙言默然一刻。
夜風吹著,耳邊的碎發騷弄的人心煩意亂。
「所以,日後我還是多在你身邊放幾個身強力壯的丫頭吧,便是有什麼事,也不至于會被欺負。」
半響,她輕聲嘆道。
秦妙言驀的看向大太太。
滿月復的借口到了嘴邊,竟皆消失了無影無蹤。
大太太尚蹙著眉。
月輪當空,鋪在她滿是擔憂的臉上,好似有些朦朧的不真實。
原來,她也有沒有料到的結果。
秦妙言怔怔。
大太太一轉頭,見她神色古怪,不由得奇道︰「怎麼了這是?」
「沒什麼,」秦妙言垂下眸子,不動聲色的掩去一切情緒︰「我只是沒有想到,大伯娘會這般為我胡鬧的行徑著想。」
「你這怎麼能是胡鬧呢?」大太太握了她沁涼的手,聲音溫和極了︰「你是我的好佷女,也為我,為你的祖母,為回春堂和整個秦家考慮,我怎麼會怪你呢?」
妙言從前的性子,她是一清二楚,老實且木訥。
後來重新歸家,性子細看來卻也未變,相處這些時日,她方知那不是老實,不是木訥,是沉靜,是聰慧而知書達理。
能不拘身份為青黛和她的妹妹治病,對老太太的刁鑽也從不說三道四有絲毫的怨言。
從前她那般冷漠待她,她卻還是願意想方設法、毫無保留的替她醫好舊疾,
便是逢未婚夫變心,也未嘗自怨自艾,只泰然處之。
有些東西她都想不到,她便委婉而旁敲側擊,連一點的難堪都不會留給別人。
如今又為了回春堂而四下里奔波,便是受了委屈也無人傾訴,反要擔心被人責備痛斥。
這樣的孩子,她喜歡都還不及,又怎麼忍心說她半句?
大太太這般想著,都有些心酸了。
沒爹沒娘的孩子,是真不容易啊,什麼都得自己受著。
秦妙言低首凝視著大太太握緊自己的手,心中略有動容。
從前的那些事,她何嘗沒有怨過,恨過,自怨自艾。
而這麼多年,她之所以能夠活下來,是因為心心念著還可以為父母報仇雪恨。
除此之外,她都仿佛忘記了……
什麼是骨肉親情,血濃于水。
「大伯娘,我……」她動了動唇,想說什麼卻好像梗在心口。
大太太溫和的看著她,「你也曉得,我在你祖母面前說不上話,也許有的時候,有些事,還得你去承受。」
說到這里,她幽幽嘆了口氣,推己及人,妙言為她著想,可她卻好像什麼都做不了。
「既然是我想要做的,我就有責任去承擔一切。」
秦妙言反握大太太的手,一字一句道︰「大伯娘,請你相信我。」
相信我,我會重振回春堂。
我會想盡一切辦法。
我不會辜負外祖父的期望。
我也不要爹娘再含冤不雪。
…………
夏至之後,天氣驟然熱了起來,秦韻言同傅鈺明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
大房同老太太自然會去,畢竟雖分了家,還是一家人。
可秦妙言去是不去,大太太卻是為了難。
去吧,這有些尷尬。
不去吧,到時候敬言、蕙言、文哥兒都會去,卻獨缺了妙言一個。
秦妙言听了大太太的話,卻是面色如常,含笑說道︰「佷女和四妹妹表哥自小便相識,既是他們成婚,又焉有不去之理?」
大太太倒是也不好說什麼了。
俗話說,一筆寫不出兩家字,事情又過去了那麼久,如今看來妙言又有和解之意,大約事情也就這麼過去了。
這麼想著,她就安心去安排了。
自從上次在回春堂被那胖公子戲弄之後,蘇大夫和孫大夫很是遺憾,覺得秦妙言是絕對不會再踏足回春堂了。
誰知也就隔了一天,她便又去了。
秦掌櫃還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是他看管不周才要外人在回春堂鬧出了事。
這事說給大老爺听了之後,大老爺有些驚訝。
他原本還在糾結到底要不要請孫大夫同蘇大夫親自上門來學習,畢竟男女有別,可誰知不過幾天,大太太便交給大老爺一批人。
剛從牙婆手中買的,不管小廝丫頭,皆是身強體壯。
小廝便在回春堂門口守著。
丫頭中則是挑了幾個面善的放在了秦妙言身邊,充當護衛。
大老爺頗為詫異,還奇怪這事老太太竟沒置喙。
大太太心道,你家老娘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她當初自己說的不再管妙言的話,這會兒豈會自打自臉?
蘇大夫和孫大夫自是心中滿意,雖說向一個小丫頭學習說出去不太光彩,但畢竟東西自己是是實打實會了,也用在了正道上,哪還用得著別人說三道四。
故而每日也學的孜孜不倦。
這一日,秦妙言正從回春堂出來。
時近午時,驕陽高懸,細碎的光影透過大片的樹葉灑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令人不願動。
下了台磯,茯苓便撐開一把油紙傘替秦妙言遮陽。
有人貓在牆角許久,見她出來,忙大步上前。
「表妹!」那人喊了她一聲,急急慌慌的。
秦妙言皺了眉,不過在她轉身的瞬間,嘴角已經噙上了十分客氣的笑。
「表哥。」
然而話音未落,眼前的人影卻忽然沖開幾個丫頭向前來,攥住了秦妙言單薄的削肩。
「表妹,你真的不要我了?你真的要看著我娶別人?」他喊道。
茯苓看清了來人,頓時氣的七竅生煙。
她一把將手中的傘丟給身後的丫頭,恨恨斥道︰「表少爺,你還要不要臉了?我家姑娘早就同你半分關系了!」
是表少爺啊。
身後兩個身強體壯的丫頭忙不迭接過了茯苓的傘,卻是有些猶疑。
傅鈺明見秦妙言不動聲色,就滿是希冀的看她,唇瓣激烈的翕動,仿佛在說什麼。
秦妙言眼楮一眨不眨的看著傅鈺明。
他鼻梁高高的,雙眉的弧度依舊溫柔的不成樣子。
昔年那個謙和溫柔的少年逐漸和眼前憔悴、失魂落魄的男人合為一體,變作一個人。
她知道,從十幾年前,她的表哥就已經死了。
用力一根根的扒開傅鈺明貼在她薄衫上的那雙不老實的大手,目光淡漠的如同夏日的飛雪。
「滾。」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