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蹙著眉尖,垂眸看著眼前的青瓷描金茶盞,手一頓頓的敲在小翹幾上。
雙腿蜷在羅漢床上太久,已經開始麻木了,她還是一動不動的听秀禾說完。
「你的意思是,是妙言將那紈褲公子教訓了?」半響,她訥訥問道。
秀禾咽下一口唾沫,點點頭。
可不是,那公子跑出門的時候,听說神神叨叨念了一路的娘,旁人不知道,她也只是猜的。
畢竟二姑娘也沒吃虧,這公子倒像是見了妖怪似的落荒而逃。
大太太這才舒出一口氣,她端起眼前的茶盞來呷了一口,又問道︰「妙言現在如何,晚食可用了?」
秀禾垂目答道︰「回來後听說被老太太喚去了蘭院,許是……」
「什麼?」大太太瞠目,不等秀禾再多言一句,她忙撩了腿上的小薄被下了床。
壞了壞了。
現如今大太太心里只有這兩字。
先前老太太就不喜妙言,凡是見她必得吼上兩句,哪怕不吼听說也得叫她做這做那的。
今天白日里又發生了那樣的事,縱然這不是妙言的錯,可保不齊老太太不是那麼想的呀!
于是她匆匆趕去蘭院,心念著早點趕去還能勸架,否則再不及說不準老太太還得動板子!
誰知她跑到蘭院的時候,卻是一派的安靜祥和。
庭中已然掌燈,素面燈籠在夜風的吹捧下搖搖晃晃。
時而幾聲蟲鳴從院中傳來,屋里卻一片寂靜。
大太太腳下疾馳的步子猛然一頓。
她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心道︰「莫不是我听錯了?」
仿佛是要印證她心中所想似的,屋中陡然傳來一聲斥責︰「富貴人家的日子哪有過的小家子氣的?也就是你罷了,沒見過世面便糊弄一番,還自己當個寶……」
大太太心一凜,立馬踩著小碎步走了進去。
一陣喧嘩,緊接著門簾被挑開,大太太往里探了個頭,卻有些傻眼。
「大伯娘。」有人笑著喚了她一聲。
大太太定楮一瞧,原來秦妙言就坐在老太太的對面,嘴角上那濃淡適宜的笑意,令她看的有些眼花。
「太太來了,坐吧。」老太太喝了口茶潤潤嗓子,這才說道。
意料中的事情沒有發生,大太太頗有些驚詫的走了進來,沖著老太太欠身。
只見她此時正歪在一邊的羅漢床上,面前的四方小翹幾上擺著各色的瓜果糕點茶水,而手中則抱了一個粗插著幾許枝椏的青白瓷描金鸞鳥大花瓶,端的是富貴氣派。
沒打起來。
竟然又沒打起來!
大太太猶自不敢相信,四下里打量著有沒有證據。
「太太,」老太太皺了眉,顯然是對她東打量西看看的神態很不滿,「怎的還不坐。」
大太太忙干笑著坐下了,寒暄道︰「母親用過晚飯了?」
「這麼晚了,難道你還沒用?」老太太眉頭皺的更深。
大太太只好訕訕的住了嘴。
「大伯娘,」秦妙言笑著從小翹幾上取來一個牙盤,「您快嘗嘗,這是我親手做的,還熱著呢。」
大太太松口氣,接過來一看,是一盤蓮子蜂蜜糕,她隨意咬了口,切碎的蓮子軟而香甜,還帶著幾分淡淡的蓮葉、蜂蜜清香,竟是十分的美味。
「妙言做的真不錯。」她忍不住贊道。
「不錯什麼不錯,」老太太轉著手中的佛珠,不屑的笑,「也就能塞牙縫罷了。」
大太太︰「……」
她掃了眼老太太眼前只剩幾塊糕點渣渣的牙盤,沉默的點了點頭,將手中的蓮子蜂蜜糕吞了下去。
夜色仿若潑墨似的愈發黝黑,時不時有幾只蛐蛐知了不知疲倦的叫著,更襯得蘭院有些寂靜。
大太太就有些坐立不安起來,正心中翻江倒海,耳邊又響起秦妙言的聲音來,「祖母,其實有時刻意去插,反而不甚美了。」
她說著,轉而從那清白瓷瓶中抽出一支木槿來。
老太太瞪她道︰「你這是給自己圓吧,你祖母我活了這把歲數,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你還能說的過我?」
「和氣生財,和氣生財,有話好好說。」大太太在一旁說道。
她適才在門口就听見屋內有人在爭執,莫非這是要接上?
秦妙言唇一笑,「不是的,大伯娘,適才祖母說,插花啊,還是顏色花樣多謝好看,我說的不好,便惹祖母生氣了。」
「那還不是因為你小家子氣,」老太太輕哼一聲,「你祖母我當年在蘭陵的日子,豈是小戶人家可想的?光說那琺瑯瓶,本就璀璨無雙,若是只插幾朵蔫了吧唧的破枝椏和素花,那才是難看的緊……」
巴拉巴拉說了一堆,大太太听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秦妙言心里輕嘆口氣,面上卻還得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須臾有個丫頭跑了進來,打斷了老太太滔滔不絕的話匣子。
「老爺才回來,今日商行事多,便回自己的院子用飯去了,回來的時候帶了些糕點孝敬老太太。」她恭聲說道。
「拿過來吧。」老太太用下巴示意,說道。
小丫頭便將糕點呈上。
原來是蘇記的糕點。
大太太將糕點在盤中擺好了才遞到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囑咐了丫頭幾句,要老爺好好休息雲雲,那丫頭便下去了,誰知扭頭一瞧見小翹幾上的幾枚糕點,竟是皺起了眉頭。
「裹餡涼糕,干糕,檀香餅,」她嘀咕道︰「著實膩歪。」
聲音雖小,卻叫大太太一字不落的听了去。
確實,每次老爺帶糕點回來,基本都是這幾樣。
再看看另幾個牙盤里的糕點,都似風卷殘雲似的吃的沒多了。
大太太目光不由得往秦妙言的方向覷了一眼。
………
一更的梆子響起時,秦妙言和大太太便從蘭院里走出來了。
兩人一同在鵝卵石小路上走著。
大太太踩在微凹的石頭上,只覺得心中也咯咯顛顛的。
「大伯娘要話要說?」秦妙言見她分外難受的模樣,不由問道。
「我是有話要說,你今日在回春堂的事……你祖母可知曉?」大太太吐出了一口氣,又遲疑著問道。
她是怕,真怕老太太和妙言鬧起來。
本來和老二分家一事已經搞的人焦頭爛額了,這一家人如今再不和和氣氣,往後可不得難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