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安逸的過去了好幾天,這一天如許又接到了一個帖子,是席鳴先邀請她去文竹園去參加吟詩大會。她揣摩了一會兒自己肚子里的墨水,自覺沒什麼文學天賦。
不過自己閑著也是閑著,席兄邀請她去,她也不好拒絕。更何況認識一些文人墨客也實在不是一件壞事,歷史上可有不少名聲和故事,是由詩歌傳頌出去,是由詩歌記錄下來的。
想了想,瞬間來了精神,當夜惡補了一些詩詞歌賦,也算是做了一些準備。
第二天便帶著金風一起上了馬車去了文竹園,走之前蘇容提醒如許道,「讓你作詩,讓你參與,你可千萬要拒絕,一定記住了。」
如許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到了文竹園,下了馬車,如許就見到了秦歡。他似乎就是在這里等她,一看見歸靈府的馬車,就立刻走過來,對著如許笑道,「席兄讓我在這里等一個人,我沒想到竟然是你!」
如許甩開扇子笑道,「怎麼你也來了?」
「我只是來送茶葉的……他們文人的吟詩大會可是不好參加的,坐在旁邊看看就好了。」秦歡笑道,「既然你都來了,我就陪著你吧。」
「為什麼不好參加?」先是蘇容說了一次,現在秦歡又說了一次,如許還真有點好奇這個吟詩大會是個什麼樣子,難不成會像打仗一樣激烈?
「我們經商的肚子里能有多少墨水?能認識幾個字就不錯了。吟詩作對什麼的,想想就算了,早之前可沒少鬧出笑話,你可別再丟我們商界的臉了……」秦歡悶悶道。
如許笑了笑,跟著秦歡悄悄從側門進去,遠遠的坐在後頭看著。
他們進去的時候,各人已經都到齊了,此時正坐在位置上作詩。上方主位給了一幅菊花圖,要求每位以此為題寫一首詩。
寫好了詩,又開始一首一首的朗誦,座下的各位進行評比,最後選出了三首最佳的。
如許听得有點厭煩了,坐在座位上打哈欠。
「今年京都的詩詞賦會因為南王爺喪妻而取消了,不過我們還是得準備明年的詩詞賦會,不能懈怠。」席鳴先說道。
听到了「南王爺喪妻」五個字,如許心中一痛,其間心酸痛惜不能形容。
「今日,我邀請了一位客人前來主持接下來的飛花令。他有大善之心,不僅說動了州府的河工,同意在玉壺下游引水開渠,而且發動清川的商幫,資助州府的河道工程。」席鳴先望著那頭的如許,「我會邀請他來,是因為他和俞瑜一樣,有一顆不可多得的赤子之心。」
大家都知道俞瑜,在座的各位都很敬重俞瑜的道義和慈悲之心。此人究竟是誰,席鳴先給出如此高的評價,竟然能跟俞瑜比肩?
秦歡拉了拉如許的袖子,如許才回過神來。
「席兄抬舉了……」如許紅著眼眶站起來,眼中含淚看著在座的所有人,「在下金如許,蒙席兄誠邀,今日有幸得見諸位,是在下的榮幸。」
她說話的聲音中壓抑著幾不可聞的顫抖,眾人紛紛回過頭看著她。
「許弟,來,接下來的飛花令就由你來主持。」席鳴先對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如許便走到了上頭的主位去。她深呼吸一口,調整好了心情,隨後轉身坐下來,揚起笑臉對眾位道,「那麼接下來我要出字了……如今已經是寒露時節,那麼第一輪我們就以‘寒’為字。」
接著大家開始行飛花令,座下大約有二十人,每人要說一句帶「寒」字的詩句,而且不能是同一首詩里的詩句。誰要是對不上來就輸了,輸的人要罰酒一杯。
第一輪結束之後,如許出了新字「菊」。
緊接著第二輪也結束了。
如許听了幾圈,覺得乏味,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怎麼許公子覺得無趣嗎?」有人問道。
一時間屋子里都靜下來,氣氛有點緊張有點尷尬。
「的確無趣!」如許低頭拍了拍衣裳,「我這里倒有個有趣的玩法,不知各位感興趣沒有。」
听到如許有新玩法,大家都紛紛好奇道,「許公子但說無妨。」
「這飛花令和作詩,雖然斯文雅致。但形式上卻是千篇一律,諸位就真的不覺得乏味嗎?」如許先是肯定了飛花令和作詩的益處,而後才說自己的看法,「我認為,文學的形式應該創新,否則就太古板了。」
「我建議,大家玩一個叫做「辯論」的游戲。」如許甩開扇子搖了搖,「這辯論,顧名思義就是辯與論,辯駁和論證。」
「這有何樂趣?莫不是與朝堂辯論一樣,引經據典以此論證己方觀點罷了。」一個穿著青衫的書生道。
「好。那我且出一題,你們與我辯上一辯。」如許扇子一收,指著這個書生笑道,「如今天子以孝道治國,我且問在座的各位一句,何為孝道?」
「奉養父母,敬重父母,順從父母,便為孝道。」有人道。
「順從父母就是孝道嗎?倘若父母叫你去偷去搶,你也會違背道義順從嗎?」如許笑道。
「違背道義的事情當然不能做,偷盜搶劫非君子所為之事。這當然要勸告父母,改正不義之舉,防止父母陷于不義之中……我們指的順從父母是指無關乎道義的事情!」有人辯解道。
「哦,是嗎?」如許挑眉,「假使我是家中庶出之女,家道中落,父親要將我賣到青樓去,我是否要順從?」
「自然是……要順從的!」有人答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父母親的安排總是為了子女好。」
這句話一出,座下開始議論紛紛,有些人並不能苟同這種看法,兩方開始起了爭論。
「好,那我且問你,假使現在你的親人執意要求你從商,你又當如何?會順從嗎?叫你放棄功名利祿,回家種一畝三分田,你也會听從嗎?」如許搖頭無奈的笑了笑。
愚孝真的是古時一個大毒瘤。所謂的天子以孝治國,強調「三綱五常」,從孝道推而到忠君的理念,不過都是統治者的愚民政策,目的就是讓百姓們心甘情願的盲目服從罷了。
那人听了如許的反問,無法辯駁,慚愧的低下頭。
「再如,我听聞清川百姓認為太河百姓是南蠻子,不屑與之來往。恕在下直言,這根本也是百姓們固步自封、閉目塞听的結果!」如許說話鏗鏘有力。
「假如大家願意深入的思考一下,一棵樹種在清川與種在太河有什麼區別?只因為長在清川便高人一等?同理,天下百姓同是生命,同是從嬰兒到成人,我們有什麼區別?」
「只因為京都稱他們為南蠻子,我們便也認為他們是南蠻子?倘若有一天,京都也以此等看待我們,也將我們當做南蠻子對待,我們又當是如何悲涼的心境?」
如許連續發問,她當然也知道說這樣的話,可能會給自己招來禍害。但是這些想法,早從她在南王府第一次听到千霧說,皇上稱玉壺百姓為「南蠻子」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萌芽,只不過當時她記憶未恢復,所以體會不深無法表達罷了。
「我是個商人,也許在座不屑與我交往。但是各位,經商與詩文並沒有矛盾。我們兩界如今相處和諧,並無沖突之處。一切過節和非議,皆是因為大家沿襲前人的思想,以同樣的思維方式去思考,皆是因為我們都愚昧了。」
如許說完話,長呼出一口氣,緩緩坐下。
座中的席鳴先受到的震動最大,如許的話,他幾乎可以感同身受。
他的母親是個女詩人,父親從商。兩人的感情受到文商兩界的阻撓和歧視,導致他母親郁郁而終,父親思念成疾,變賣所有產業,購置了這個文竹園留給他。臨終前交代他,一定不要跟商界打交道,以免遭受同樣的非議。
可他自小便喜歡廣交天下豪士,並不在意其人的身份家世,從他認識俞瑜和秦歡,他便開始思考這些矛盾的來源,開始為了促進文商兩界融合而不斷努力。雖然前幾年效果甚微,但是現在如許的出現,給了他一絲希望。
座下的大多數人還是無法理解如許,也許少部分人在心里已經贊同了她,但是他們還不敢表態,生怕得罪了統治權威。
封建制度沿襲千年之久,不是她一兩句話就能改變的。如許今天的目的,也不是為了敲醒這些裝睡的人,她說的話已經將大家封閉的思想撞開了一條縫,足以激起在座人一絲絲的知覺,這就夠了。
于是她低頭笑道,「好了,我們來試試這個辯論的玩法吧。」
接著,她將大家分成了兩撥,一撥為正方,一撥為反方。她出的第一個題目就是著名的議題,什麼是美德。
剛開始大家還有些拘謹,引經據典、斯斯文文的訴說己方觀點。但是後來如許對兩方的思維進行了引導,局面漸漸緊張,大家就都顧不上了,一個勁兒的從邏輯上去抓對方的漏洞,用辯證的思維去思考對方給出的論點。
兩三局下來之後,所有人都口干舌燥、酣暢淋灕,仿佛受了重生般的洗禮,忽然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如許對每一局辯論做出了總結,結合兩方的觀點,給出了中肯的結論。
今天她與在座的所有人都受益良多,共同進步。當如許正要離開文竹園的時候,席鳴先喊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