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時歡沒想到他會突然吻上自己的脖子, 此時她想被狼一口咬住的獵物, 動彈不得。
當然,沈「狼」是不舍得咬的, 他只是沿著傷處細細密密地吻著, 用唇舌撫慰著被劃開的嬌女敕肌膚……
末了, 他才道︰「我大概知道那個北漠國的將軍是誰了——驃騎大將軍傅橫。你說的小姑娘大概是他唯一的女兒驕陽郡主。至于傷你的人……傅橫沒有兒子, 而驕陽郡主卻叫他‘九哥哥’,不是北漠的九皇子便是她父親這邊的九堂兄, 等我查清楚了, 一定為你報一劍之仇。」
顧時歡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跟小孩子置什麼氣啊,我就當還了那個情報唄……話說回來, 我這個負傷換來的情報, 對你有價值嗎?」
沈雲琛氣得想打人, 冷冷道︰「沒有價值。」
「啊?」顧時歡大失所望,一時間整個人都被籠罩在灰敗的氛圍內。
沈雲琛那點生氣很快便被于心不忍所打敗, 他嘆氣道︰「不是說你帶回來的情報沒有價值,而是說如果這份情報要用你的傷換來,那麼它便毫無價值。顧嬌嬌,你到底知不知道, 你有多重要?」
「我……」顧時歡想舉手討饒,想撒嬌讓他消氣,一時又不知說什麼好,只好隔著被子緊緊抱住他。
沒想到沈雲琛居然掰開了她的手。
顧時歡自然不依,連忙又緊緊抱上來︰「不要生氣了……」
沈雲琛無奈︰「放手, 我去給你拿藥膏。」
「……哦。」
軍營常備的是普通藥膏,自然比不得綠膏,不過顧時歡自覺傷口極淺,應當不會留疤,因此也不甚在意,仰著脖子任沈雲琛給她一點一點涂抹上去。
沈雲琛卻是涂得極仔細︰「明日一早再讓軍醫看看吧。」
呼吸間的熱氣噴在顧時歡的脖子上,噴得她直癢癢,卻極感安心,仿佛這時候才真正回到了屬于她的煙火人間。
沈雲琛涂完抬頭,才看到她傻乎乎地看著自己。
真是什麼氣都發不出來了。
兩人竟這般直愣愣地對視了片刻。
還是顧時歡率先回過神來,她心里一直惦記著十五夜北漠國預備投放鼠疫之事,馬上便要到十五夜了,確實耽擱不得了,既然他已拒絕了先暖被窩,那麼就把正事先徹底做完——
「筆墨紙硯,和小桌幾。」顧時歡道。
已近寒冬的天,她已經縮在被窩里了,而他還在床榻外,不使喚他使喚誰呢。
沈雲琛當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剛剛她講述經歷時,沒有把地名一一說出,但是她肯定是記下了,想是準備寫下來給他,更加精準且不易漏掉。
筆、紙和床榻上也能用的小桌幾都是現成的,硯台也是有的,只是墨卻還得現磨。
沈雲琛取回這幾樣東西,先將小桌幾放置在床榻空處,而後將宣紙攤開,毛筆與硯台擺上,往硯台里添了些水,將墨塊放在硯台旁。
然後自己也月兌了靴子上榻,與顧時歡對坐。
顧時歡笑眯眯地看著自家男人被自己支使,烽煙四起的邊境竟也似在家過小日子,此時好像不是準備在寫北漠國對大昱的算計,而是在寫明日午膳的菜單子。
「傻笑什麼。」沈雲琛笑眼看她,將硯台與墨塊往她那邊一推,「磨墨。」自己執起了筆。
「哎,‘磨墨’兩個字應該是我對你說!」顧時歡不服。
「你知道那些地名是何字,該如何寫嗎?」沈雲琛問。
「……好吧。」她拿起墨塊開始磨墨。
到了辦正事的時候,顧時歡便斂去了不正經的頑笑,一邊靜心凝氣地磨墨,一邊回憶印在自己腦海的那些地名。
在一圈一圈的碾磨中,墨塊終于化開,與硯台內的清水漸漸融合,變成了墨汁。
同時,她不知不覺吞吐出那些地名︰戚山、周嶺村、安鄉、書陵鎮……
沈雲琛一筆一筆記下。
「好了,就這些。」顧時歡復有些苦惱,「他沒有再說到更具體的投放鼠疫的河段。」
大約在地圖上指給他屬下看了,然而書櫃後的她卻看不到。
「無妨。」沈雲琛凝視著這些地名,淡淡道,「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月蘭這一片的任何地方,我們的人都已經模透了,知道這些便已經知道最佳的投毒地點了。」
顧時歡安下了心,她是十足信任沈雲琛的能力的,這件事她既告訴他了,便不用擔心如何解決了。
她只是憤憤道︰「水月河投放鼠疫,禍害的可不只是大昱的將士,它流入桑戈湖,月蘭的百姓都要遭殃,還有流經區域附近的百姓,只要從中取水了,也會染上鼠疫,太壞了!」
沈雲琛卻只笑道︰「傻姑娘,國與國之間本就沒有善良二字。」
「唉……」顧時歡默然。
可是她還是想不通,便沒有任何手下留情的理由,也不能做得如此赤.luo.luo吧——
「眾人皆知水月河的上游在北漠國,倘或下游爆發了大規模瘟疫,那天下人都知道是北漠國搗的鬼了。」顧時歡緩緩靠進沈雲琛懷里,「縱觀歷史,雖然國與國之間總是水火不相容,但是起碼的臉面也是要的,若是為了己利殃及大量無辜百姓,就不怕世人的口誅筆伐嗎?就不怕在史書上留下遺臭萬年的一筆嗎?便是那個什麼傅橫無懼如此,那麼北漠國的皇帝難道就不想在歷史上留下美名而非惡名嗎?就為了插.入大昱與西慶的戰爭中,獲取一些漁利,實在不劃算。」
沈雲琛看她分析得頭頭是道,淡淡笑了︰「看來你之前看的那些國史真沒白看。」
「沒錯,國與國之間的罪惡都是發生在私底下,面上怎麼也得有塊遮羞布。大多數時候,便是挑起一場戰爭都得尋一個由頭,是謂‘師出有名’。」沈雲琛道,「所以傅橫投放鼠疫之事,必定得悄悄進行,不但得瞞著大昱、瞞著天下,也得……瞞著北漠國的百姓。」
顧時歡突然回過味來︰「你是說……」
「嗯。」沈雲琛頷首,「投放鼠疫的水月河流經之地,也有北漠的屬地,也有百姓的百姓去取水。他們不知情,那麼也會染上鼠疫。既然北漠也有百姓染上了鼠疫,且無人抓住傅橫派人投毒的證據,那麼他們自然可以推月兌,不知道鼠疫從何而來、如何引起。當然,在靠近邊境的上游下毒,北漠染上鼠疫的人數必定遠遠少于大昱,而北漠對後續鼠疫爆發的處理也定有防範,所以便等同于犧牲一小部分北漠百姓,來達到傅橫想要達到的目的。」
「太無恥了!」顧時歡目瞪口呆。
沈雲琛只道︰「雖不恥,卻有效。國與國之間不必講道義。」
「哎,可是……」
可是她覺得縱然沈雲琛能想到這個法子,他也不會去做。
這或許就是他與別人的區別。
而對于傅橫的做法,她夸不出有魄力,只覺得不擇手段。
「不用再想那些,現在已經三更天了,明日一早我便召集主將商議此事,你就別管了。」沈雲琛將筆墨紙硯和小桌幾都一一收了。
听他這麼說,顧時歡也便把那些煩人的事兒拋諸腦後了,她看著沈雲琛收東西的身影,嘴角不自覺含上微笑。
她撐著下頜,笑眯眯道︰「剛剛我們兩人相對而坐,你執筆,我磨墨,襯著營帳內的昏黃燭火,簡直就像話本子里的狐女和書生,書生要上京趕考,狐女便夜夜陪在書生身邊,給他磨墨,伴他溫習功課。」
「哦?」沈雲琛不覺挑眉,眼角溢出一絲笑,「你這小腦袋里面到底裝了多少話本子?」
他回到床邊,再度月兌了靴子上床。
顧時歡從暖暖的被窩里伸出小手來給沈雲琛月兌去外衫,她難得地這般溫柔地伺候沈雲琛,沈雲琛也便從善如流地任她卸衣,還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壞心,故意低聲道︰「狐女不是在陪書生溫習麼,怎麼開始月兌書生的衣服了?」
顧時歡沒想到她就這麼順嘴一說,沈雲琛就拿來打趣,又羞赧又好笑,故作一本正經地道︰「說你是書生你還真是傻書生,吃飯睡覺都是天經地義的事,再怎麼溫習功課也不能誤了睡覺呀,連我們狐女都是要睡覺的,更何況**凡胎的書生呢——」
說話間,她已經將沈雲琛身上的外衫都月兌掉了,正準備敞開被窩讓他進來,沈雲琛已主動地一掀被子,便抱住了被子里嬌軟柔暖的身軀。
「姑娘說得對,書生這廂受教了。功課明日再溫習吧,眼下睡覺才是正經。」沈雲琛抱緊懷里的人,氣息便沉重了。
倒還演上了——
顧時歡被逗笑了,伏在他胸口笑得全身直顫,兩人的身子疊在一塊,這顫動由她身上傳到他身上,摩擦得他眼中帶火。
緊接著,顧時歡便笑不出來了……
翌日,顧時歡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身側無人。
早已料到,也早已習慣了,因此也不驚奇,連失落也沒有了——在這個時候國家與百姓更為重要,能留出一個晚上與她兒女情長已是難得了。
這點大義她還是懂的。
「咦?!」起身穿衣的時候,顧時歡看到手腕上多出來的玉鐲,眼楮一亮。
這是她與沈雲琛定情後他送與自己的玉鐲,從那時起她便沒摘下,不過在被強行送回京所以準備半路逃跑的途中,她怕路上出什麼意外弄壞了它,所以把玉鐲取下放進馬車里的首飾盒了,這兩天遭了太多事,以致于見到齊安的時候都忘了馬車內還有她的玉鐲。
——沒想到沈雲琛倒是發現了,還悄悄地給她戴上了。
顧時歡含笑低頭,像撫模孩子似的撫著玉鐲︰「以後不會再把你摘下來啦!」
*****
這次,沈雲琛的確將顧時歡留下了,沒有再提將她送回去的事,他說照她的性子,放她一個人只會更危險。
顧時歡竟無法反駁。
而齊安等人也因此留了下來,因沒有從軍訓練,是以便分去後廚幫忙。
關于北漠預備投放鼠疫一事,沈雲琛也做了充分的安排,這些天派人在水月和流經區域每日定時用銀針檢測,測過的水才能喝,同時訓練了一隊精兵,于十五之夜潛入了那些投毒地點,出其不意將那些偽裝成平民的投毒者盡數捉了——
可惜一大半在被捉的時候服毒自盡了,一小半服毒的時候被制止了,而後卻是寧死不招。
顧時歡不得不感慨,北漠的那個傅將軍養兵之術也是厲害,非但能讓手底下的兵去做昧良心不惜傷本國平民的事,還能讓他們如此忠誠,寧為死士不做活兵。
不過縱有被捉士兵的口供,也不能指認便是北漠派人投毒,畢竟沒有關鍵證據,北漠也可反咬一口,指責大昱故意陷害。
所以,此事最終還是不了了之,截獲了十五之夜的投毒士兵之後,北漠再不敢在這條河上輕舉妄動,倒是大昱這邊每日的檢測還未停止,依舊未雨綢繆著。
顧時歡也疑惑過,既然北漠在虎視眈眈地妄圖坐收漁利,大昱與西慶繼續打下去,不是在繼續給北漠鑽空子的機會嗎。
這次沒有從大昱這里得手,下次先往西慶下手呢,或者……暗地里與西慶結盟了呢?大昱豈不是危險了。
她問這話時,正是吃過午膳的時候,這些天沈雲琛都與她在營帳里同吃。
沈雲琛這會兒才撂下碗,因不急著去主帳議事,便拿了月蘭的地形圖,教導教導勤學好問的學生。
「西慶不可能跟北漠結盟。」沈雲琛指著地形圖與她分析,「月蘭這片,包含了大眉州、大度州、大陰州的大片土地,月蘭雖然荒漠多,但綠洲也多,在這三大州,咱們大昱的大眉州內綠洲最多河流湖泊最多,其次大度州,而西慶的大陰州荒漠最多綠洲最少,近些年來還不斷有綠洲變成荒漠,可居住的地方越來越少。西慶這次主動出擊大昱,並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有備而來。項鰲已近不惑之年,大約撐不了幾年了,而項黎此次作為西慶的太子親自出戰,為的就是吞下大眉州,將月蘭最豐饒的土地據為己有,同時樹立戰功和威信,為他日登基為帝奠定更堅實的基礎。所以,這一仗對于西慶而言,是非打不可。」
沈雲琛又拿出了另一張行軍布陣圖︰「而對于北漠的心思,西慶又怎會不知曉,它若與北漠聯手對付大昱,北漠勢必會保留自己的力量,而西慶的消耗勢必會遠多于北漠,彼時盟約一散,北漠反咬向它,西慶絕對招架不住。西慶此戰來勢洶洶,打的是快速戰,怕的就是北漠從中搗鬼,暗地里摻和,因此想速戰速決,不給北漠留下可趁之機。」
顧時歡道︰「所以項黎派素朱去大度州,也是在打探北漠暗地里的動向?」
也對,若是西慶與北漠結盟了,素朱也犯不著遮遮掩掩的,見了傅將軍的女兒就跑。
沈雲琛頷首,修長的手指在行軍布陣圖上掠過︰「開戰以來不過月余,西慶已主動出擊了不下十次,這段時間,大昱‘連戰連敗’。我佯裝受了重傷,制造大昱軍心渙散的假象,且指揮將士佯敗多次,就是為了吊住項黎的心。」
「吊住項黎的心?」顧時歡不解。
「項黎年輕氣盛剛愎自用,而且上次我當著他的面救走你,也定憋著一股子氣在心里,此次又是專程來表現的,肯定是想這次徹底贏了大昱,是以每次見到大昱落敗,定想乘勝追擊,如若大昱先挫了他的銳氣,再思及北漠虎視眈眈,也許便又只是以往的小打小鬧了。」
顧時歡歪頭瞧他︰「听你這意思,你也想趁此機會,干一場大事?」
她這才記起來,沈雲琛確有跟她提過這個意思,就在他故意被西慶刺客行刺受傷那一天的晚上。
那天的記憶緩緩回到她的腦中,沈雲琛說西慶已經蠢蠢欲動,在不斷增兵,而沈順和對他多有忌憚,若非西慶先出兵,沈順和是不會先增援的,所以他只能佯裝重傷,引誘西慶在準備不足的情況下率先發難……
他還說——
「我要帶你,重回京城。」
顧時歡心頭一動。
雖然她已經適應了邊疆的生活,也覺得沒有戰事的月蘭悠閑美好,不回那紙醉金迷的繁華勝地也沒關系,但是,她知道她的男人的理想抱負卻不止于此。
她可以安于此,他不行。
他要爭,他必須得爭。他不爭,往後他的那些個兄弟中的任何一個即位——或許只除了五哥沈宜越吧,他都得死。
況且,他們還知道了當年李妃娘娘之死的隱情,勢必要回京城解決一番,決不能讓李妃娘娘枉死,一定要為她報仇才是。
還有,她娘親一直被顧府的人說成是毒婦,這之間必定有問題,倘或有機會,她也必須知道當年的事,還她娘親一個清白。
想到這些,顧時歡不由自主地握住沈雲琛的手。
沈雲琛朝她溫柔地笑,點頭道︰「西慶的大陰州雖然綠洲少荒漠多,但是地理位置險要,若是奪了大陰州,將大陰州與大眉州連成一片,那麼便形成了易守難攻的地形,對于大昱以後的邊防,也是尤為重要的。」
顧時歡問︰「那現在局勢如何了?父皇派援兵了嗎?還有糧草供給都還充足嗎?」
她想起上次沈雲琛與北漠作戰,沈順和控制了大司農張滄,故意拖延糧草的運輸,害得他與眾將士啃草皮死死抵抗,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取得勝利……
「別擔心。」沈雲琛模了模她的腦袋,「大昱‘節節敗退’,父皇心里也急,因此求援加急信一到,他就派人增兵了,我讓父皇把援兵分派成兩隊,一隊為面上的援兵,一隊則暗地里趕來,為我所派遣。糧草那邊,新任的大司農楊己是我的人,這次為了確保糧草線的安全,我已再三安排過楊己,不會再有私扣糧草拖延軍情的事情出現了。」
「時機將要成熟,很快,就輪到我們反擊了。」沈雲琛收了地形圖與行軍布陣圖,時間不早了,他該去議事了。
「我要大勝西慶,帶著你凱旋而歸。」他轉過身,對著顧時歡的眼楮說。
听他這麼一說,顧時歡心下安定不已,便又想起那日慶熙街的景象,不由笑道︰「那這一次,我與你一同打馬從慶熙街走過嗎?」
「當然。」他說得斬釘截鐵。
「好。」顧時歡往前跨了一步,在他嘴角親了一口,「我等你帶我回家,回我們的六皇子府。我的沈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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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雲琛說的很快真的便是很快,不到十天,大昱的行兵布陣便出現了重大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