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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一炷香的時間之後, 沈雲琛與顧時歡二人隨聾啞嬸子來到了她的家里。

聾啞嬸子的家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屋舍, 由于有一段時間未歸了,屋里的東西都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

因與聾啞嬸子相處不錯, 顧時歡跟在她身側比劃著手腳︰「嬸子要拿什麼東西?我幫你。」

聾啞嬸子卻是搖了搖頭, 轉過身來看了顧時歡一眼, 最後卻將目光落在了沈雲琛身上。

「六、六皇子殿下——」

粗嘎的嗓音從聾啞嬸子的嘴里一字一頓地蹦了出來, 與之同時,沈雲琛不著痕跡地將還未反應過來的顧時歡擋在了身後。

這個所謂的「聾啞嬸子」竟是個可以說話的, 看來也不是什麼聾子, 果然是個偽造的身份。那麼,她將他們引到此處, 定是另有目的了。

顧時歡縮在沈雲琛後面, 漸漸回神, 點著腳尖從他肩膀處露出一個腦袋來,情緒頗為復雜地看著開口說話的聾啞嬸子︰「嬸子你……」

聾啞嬸子試著張了張嘴, 再度說起話來。她說得很慢,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咬字也常咬不到點上,不像一個正常人, 反而像個牙牙學語的嬰孩。但是說話的條理甚是清晰,遣詞用句也根本不像個普通的村婦——

「我、我能說話,也能听見。不過我說得不太熟練,一則是胎里帶來的毛病,二則這麼些年裝聾作啞慣了, 一時恢復不過來,還望你們體諒了。」

沈雲琛︰「有話直說。」

聾啞嬸子淡淡地笑了笑︰「六皇子殿下不用擔心,我今日只是有要事相告,沒有別的意思。」她說著,突然行了一個宮禮,徐徐道︰「我姓曹,單名一個菱字。父母皆是讀書人家,父親曾是處州的一個小小地方官。父親清正廉潔,一生所願不過一方百姓無憂,因此頗得當地百姓稱頌。母親通達豁然,安于一方清貧,與父親琴瑟和鳴,羨煞旁人。我在十一歲那年被采選入宮,伺候在袁妃娘娘身邊。因是家中獨女,爹娘對我別無所求,不希冀我攀龍附鳳飛上枝頭,只盼著我在宮中安然度過十四個年歲,早日歸家嫁人,過上普通人的日子。」

說了一會兒話,聾啞嬸子的嗓音漸漸流暢了許多,不似之前那麼艱澀。

她頓了頓,繼續道︰「宮中的日子倒也算是太平,在我二十五歲那年,我也順利出宮了。只不過,在宮中我無意中知道了一樁秘辛,正是這樁秘辛,導致我家破人亡,一生淒苦!」

聾啞嬸子的眼神驀地變得赤紅,淚水盈在眼眶里搖搖欲墜,看上去十足地憤恨與哀傷。

顧時歡禁不住走出一步︰「嬸子……」

沈雲琛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拉了回來,仍護在身後。他見過的人多、歷過的事廣,其中懷揣目的說謊演戲之人不知凡幾,他年少天真時也曾跌入過這樣的陷阱,遭了幾次罪之後才變得今日這般冷靜理智。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冷冷地盯著聾啞嬸子。

這麼多年下來,演戲說謊而道行不精者,他一眼就能看出來。而眼前這嬸子所言到底是真是假,他竟是一時還看不出來——

要麼是真情實感所言非虛,要麼便是演技太好道行太深。

若是後者,那便值得好好提防了。

聾啞嬸子被他一問,很快便冷靜下來,將奪眶而出的淚水擦了個干淨,一字一句道︰「我要說的當年那樁秘辛,正與您的母妃李妃娘娘有關——我親眼見到皇後娘娘身邊最親近的林嬤嬤,指使宮女往李妃娘娘的藥膳下毒!」

沈雲琛的臉色霎時微變,顧時歡也心頭一跳,險些叫出聲來。

自上次查到的膳食記錄,幾乎可以推斷是皇後派人毒害了李妃娘娘,但這還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親眼目睹皇後的人給李妃娘娘下毒——

「你可有證據?誣陷皇後,這可是死罪。」沈雲琛斂下驚詫,「我甚至不必將你送去京城受審,只在此刻,便能將你立地處決。」

聾啞嬸子似乎早料到他會這般質問,因此臉上仍是平靜的︰「我沒有證據,我只想將我知道的,全部告訴六皇子殿下。至于殿下想如何定奪,那不是我可以決定的了。」

「成興十五年初春,我去御膳房給袁妃娘娘端棗糕,路過御花園時被迎春花迷住了,一時不妨轉到假山後邊去了,便听到林嬤嬤氣急敗壞地責罵宮女,那宮女我也是認得的,在宮里好多年了,一直跟在皇後娘娘身邊。我當時迷了心,竟立在假山後面偷听,原來那宮女在給李妃娘娘的午膳下毒時,失手將藥膳打破了,林嬤嬤因叫御膳房重做了一份,親手將□□紙包給了那宮女。听她們的交談,這毒不是一次便置人于死地的,而是慢慢浸入體內四肢百骸,終致人無藥可救,也不知她們下了多少次毒。」聾啞嬸子嘆息了一聲,目光漸漸又染上了恨意,「我只是那一次偷听到了這個秘密,若問我證據,我實在是沒有的。若非後來發生的事,我也打算將這個秘密壓在心底,直到我咽下最後一口氣。」

聾啞嬸子看了一眼自己因操勞而干枯的手,兩手的手背上還有著猙獰可怖的燒傷,從手背的傷疤再蔓延至胳膊、至後背,都是被烈火灼燒過的痕跡。然而她只對別人說,燒火的時候燙傷了手背,其余的傷都瞞得嚴嚴實實。

她閉了閉眼,慘然道︰「李妃娘娘是個好人啊!雖然我一直伺候在袁妃娘娘身邊,但是有好幾次都遇到李妃娘娘為我解圍,我一直將她的恩情記在心底。只可惜,我是個怯弱自私的人,不敢與皇後娘娘相抗衡,當時我也只有兩年便能出宮了,因此……因此我將這件事放在心里,沒有與任何人說……後來,李妃娘娘仙逝了,我偷偷給她燒了一次紙。兩年後,我順利出宮了。雖然心里愧疚,但我以為事情已經到此為止了。我回了家鄉,回到父母身邊,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我沒有入宮前的年歲——」

聾啞嬸子沒發現,她臉上已經落滿了淚︰「平靜的日子還沒過上幾天,不知道皇後從哪里得來的風聲,竟知道了我當年偷听一事!她派人來處州,我爹娘和家里僅有的幾個奴僕,全部遭此劫難……只有我一人,在爹娘拼死掩護下逃了出來,爹娘臨死前跟我說,不必為他們報仇,螞蟻是無法撼動大樹,我要對抗皇後,只是以卵擊石罷了……這一次,我仍是懦弱了,我假裝忘記仇恨,假裝爹娘只是壽終正寢了,遠遠地離開了處州,改頭換面隱姓埋名,裝成一個聾啞嬸子到處東躲西藏!這些年下來,皇後大概以為我死了,我漸漸過上了安寧的生活……」

聾啞嬸子抬手拭了一把淚︰「若非此次六皇子殿下您來到月蘭,我大抵已經忘了那些往事、那些仇恨,可是天意叫我知道您來了,我又怎能甘心咽下滿門滅口之恨!這些天,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將此事說出來,我想到六皇子妃殿下,終是決定說了——」

顧時歡怔了怔︰「我?」

沉浸在過去中的聾啞嬸子勉強笑了一笑︰「是的,因為您。與您接觸這些時日,我發現您真是一個通明事理、滿懷善心的女子。我想,能讓您這般喜歡的六皇子殿下,應也是如此吧。您還提起過六皇子殿下對母妃極為孝順,只可憐李妃娘娘仙逝太早,來不及享用這些福分……那麼,六皇子殿下也必定不願母妃遭奸人毒害,自己卻蒙在鼓里吧。」

她說完,便定定地看著沈雲琛︰「六皇子殿下當初在處州治水,應當知道處州有個笀山縣,我父親名喚曹方山,當年正是笀山縣的縣令。成興十五年冬,曹家失火,大火燒了一夜才滅,當時傳聞曹家滿門都死于火海之中,只有我知道,曹菱是死了,然而我聾啞嬸子活了下來!」

沈雲琛安靜地听完了整個故事,卻遲遲沒有說話。

顧時歡知道,他在分析、在沉思。沈雲琛從不會輕易下定結論,他總是理智又慎重,反復權衡反復調查,最後才會在心里有所選擇。

而顧時歡她自己,卻是個總是追著情緒走的人,她本就熟悉聾啞嬸子的為人,現下听了聾啞嬸子言辭懇切的一番話,更是不由得不相信。

再說了,從他們之前得到的殘缺的膳食記錄,已經能推斷出來,李妃娘娘十有八.九便是被人從膳食中下毒謀害,這與聾啞嬸子的說法也不謀而合。再看當年的皇宮,除了皇後,她也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會毒害李妃娘娘了,只不過十多年過去了,物證怕是早已不復存在了。

若是聾啞嬸子所言為真,那麼當年伺候在李妃娘娘宮中最後順利出宮的宮女,還有李妃娘娘當時的主治太醫,怕是也都和曹家一樣,早就遭逢毒手了,難怪沈雲琛派人找了這麼久,連個影子都找不著。退一萬步說,他們便是還活在人世,八成也不可能保留什麼確切的物證了。

現在這一樁陳年舊事,也只能听憑內心的「信」與「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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