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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時歡回想起這些, 突然生出了一股同病相憐之感。而且, 她的娘親與沈雲琛的娘親也仙逝在同一年, 前後相差不過月余。說起來, 成興十五年真是個不詳的年份, 那一年, 顧時初的娘親也走了。
顧時初的娘親是她爹的正妻,她得喚一聲「大夫人」。很小的時候,她非常喜歡這位嫡母, 因為她總是溫柔地對她,從來不曾呵斥她, 就連她不懂事, 只因心里喜歡便拿走了顧時初的玉鐲, 嫡母也沒有生氣, 反而讓顧時初將鐲子送給她。
倒是自己的娘親知道了這件事後, 將自己狠狠地打了一頓, 教育自己以後不能在不曾經過別人同意的情形下拿走別人的東西,還將她拉到顧時初面前,讓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道歉,然後歸還了玉鐲。
稍大一些的時候,她才明白娘親的苦衷。她不是嫡母的親生女兒, 嫡母不用花費心思教育她, 只要盡力地擺出對她好的樣子, 贏得一個寬厚大度的美名便是了。至于她以後養成了什麼壞習慣, 或沒了大家閨秀的教養, 那也是無足輕重的。而自己的母親,雖然對自己嚴苛,卻是在盡力教導自己,使自己不至于長成一棵歪脖子樹。
思緒飄得遠了,以致于沈雲琛連喚了她好幾聲,她才回過神來。
沈雲琛已經站在了轎外,向她伸出手。
顧時歡把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手掌上,借助他的力量走下了車輦。
松開手時,她留了心思看了一眼,發現沈雲琛的手上果真有個細細的刀傷。看來那白色絹布上的血跡,是他割傷自己弄上去的。她的耳朵尖有點點冒紅,想到那要被收藏起來的絹布竟是沈雲琛的男兒血,又有些不合時宜地想笑。
此時,沈雲琛冷不丁地挨過來,在她耳邊輕聲問︰「月復疼可好些了?」
顧時歡嚇了一跳,撫了撫胸口道︰「沒那麼疼了。」倒是他帶來的驚嚇,讓她突然絞痛了一瞬。
看著她一驚一乍的樣子,沈雲琛忍不住拍了拍她的頭頂︰「你無需緊張,進去之後一切有我。若父皇沒有問到你,你便不用開口,若父皇問到你了,你如實回答他便是。」
「……嗯。」顧時歡低低地應了。
兩人在太監的引領下走去正清殿,正清殿內只有皇上與皇後兩人,他們坐在上方,居高臨下地瞧著他們,免不得讓顧時歡感到十足的壓迫。
她跟隨沈雲琛行了兒媳之禮,喚了一聲「父皇」「母後」。
皇上頷首,給兩人賜了座。
皇上名喚沈順和,其實看上去一點也不「順和」,顧時歡從小便有些害怕這位皇上,只是沒想到好巧不巧,她竟成了皇家的兒媳婦,如今只好提起心來,時刻準備應對皇上與皇後。
皇後崔清敏倒是一如她的名字,看上去高貴而清傲。她畫著極為精致的妝容,雖然已有一定的年紀,然而時間沉澱下來的端莊優雅讓她看上去儀態萬千。崔清敏的眼楮掃過他們,卻並不說話,只是靜靜地喝茶。
沈順和先開口道︰「琛兒在邊疆待了六年,現如今回到京城,可還習慣?」
沈雲琛沉聲道︰「回父皇,兒臣自從在京城長大,現在歸家甚覺習慣。」
沈順和听了,臉上看不出什麼神色,只是又道︰「你這幾年在外,恐怕不太熟悉京城的變化,與眾多兄弟也都生疏了,該好生聯絡感情才是。」
沈雲琛回道︰「是,兒臣會攜內子多多走動。」
沈順和又叮囑道︰「有什麼不清楚的,多問問你大哥。听說遠兒昨晚風塵僕僕地趕回來,就為了參加你這弟弟的大婚,實在是有心了,你要記在心上。」
一邊的皇後崔清敏听了,露出一個淺淺的笑,這才說了今日的第一句話︰「遠兒向來性子篤厚,十分愛護眾多手足弟兄。」
沈雲琛面上沒有波動,回道︰「皇兄寬厚有心,兒臣甚是感激。」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顧時歡總覺得父子間,有種針鋒相對的感覺,不過主動出擊的是皇上,而可憐的沈雲琛只好被動應戰。
看來沈順和果真是不喜歡他。
可是就算是不喜歡,又何苦處處針對呢。畢竟是親兒子呀。
唉,這涼薄的皇家啊。
顧時歡正在月復誹,卻冷不丁听到皇上提到了她,仔細一听,卻是對沈雲琛說的︰「你大哥娶了沈家大姑娘,你便娶了沈家三姑娘。看來這沈家的姑娘啊,各個討人喜歡。」
顧時歡心下一跳,她沒那麼多聰明腦筋,實在猜不懂沈順和到底想說什麼,但是他這句話明顯讓人覺得一種說不清楚的怪異。
倒是沈雲琛立刻便接話道︰「內子秀外慧中,溫柔賢淑,兒臣只怕不能早些娶回家。」
「哈哈哈哈。」沈順和笑了幾聲,轉而問顧時歡,「老六媳婦,嫁給琛兒,你可還習慣?」
……難不成要她說不習慣麼?況且六皇子府的確比丞相府和皇宮自在多了。
顧時歡連忙恭恭敬敬地回道︰「回父皇的話,夫君對兒媳照顧有加,兒媳甚是習慣。」
沈順和點點頭,喝了一口茶︰「既如此,朕也就安心了。琛兒,帶你媳婦去紅萼宮,也見見你的母親。」
「是,兒臣遵旨。」
從正清殿退出來,顧時歡松了一口氣,又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沈雲琛。不用說便知道,紅萼宮一定是李妃娘娘和沈雲琛生前所居住的宮殿,她見過沈雲琛失去母親後難過的樣子,現在唯恐他觸景生情。
但是皇上都這樣吩咐了,他們是決不可抗旨不遵的。
兩人從正清宮穿過很多座宮殿,才來到位置偏僻的紅萼宮。
到了這里,宮人們便都退下了,只留了兩人在宮內。
進了紅萼宮,便明顯感到沈雲琛的情緒有些低落,顧時歡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只好道︰「我們進去看看。」
沈雲琛「嗯」了一聲,推開略顯陳舊的大門,這里頭顯然都有宮人打掃過,處處都是干淨的樣子,然而沒有人居住,因此總顯出幾分清冷和寂寥。
廳堂正中間掛著一幅美人圖,圖上的美人身段婀娜,清麗絕塵,渾身透著一股高雅之氣。想必這位就是沈雲琛的母親——李妃娘娘李婉蘭了。
沈雲琛定定地看了母妃好幾眼,才挪開目光,有些落寞地掃看著自己曾經居住過的地方。然而曾經帶給他一切溫暖的母妃卻已經不在了。
他看著顧時歡,緩緩道︰「我在這里住到母妃仙逝,那一年我十一歲。後來我便養在蘇貴妃膝下,直到四年後我被送去邊疆。那幾年,蘇貴妃怕我睹物傷懷,不許我來紅萼宮,我便只有在晚上悄悄地跑來看母妃。後來去了邊疆,我便再沒回過這里。」
顧時歡心里一酸,便去拉他的手︰「別難過,你知道嗎,人死之後都會升到天上去,白天化作太陽或者雲彩,晚上化作月亮或者繁星,注視著他們在塵世間的親人。所以,你要微笑,你要快樂,你的母妃才會安心。」
沈雲琛的眼楮驀地睜大了,手也猛然間收緊!
突如其來的力度讓顧時歡嚇了一跳,手也被他握得痛了,因此皺起了眉,有些疑惑地看著他︰「你干什麼呢……」
沈雲琛一怔,漸漸放松了手中的力道,淺笑道︰「你們顧家都是這樣教的麼。」
雖然說著和當初一樣的話。
可是,離別的時候,記憶中的那個小女孩是這樣笑著跟他說的︰「我叫……顧時初。」
顧時初……而不是顧時歡。終究不是顧時歡。
「嗯?」顧時歡一下轉不過來,沒听懂他的意思,「……什麼意思?」
「沒什麼。」沈雲琛眸子一深,搖了搖頭,「听說那一年,你和你大姐的母親,也都化作了……天上的繁星。」
他只是有感而發,然而話一出口便自悔失言了,自己因思念母妃而難過,怎麼偏又來招顧時歡難過。
「嬌嬌……」
「對啊。」沒想到,顧時歡卻未曾像他想象中那般低沉,反而揚起了嘴角,「娘親一直在天上看著我,暗暗地保護我。她瞧見我在笑,肯定也在笑呢。」
她目光流轉,便不經思考地左右扯住了沈雲琛的臉,想扯出一個笑臉來︰「所以,你也要笑,笑給你母妃看看啊。」
說完,才覺出不妥來,顧時歡在心里暗罵自己糊涂,趕緊松開了手,將手悄悄背到了身後。
沈雲琛卻沒有責怪,反而盡力地扯出了一個笑來。
顧時歡眼前一亮,正準備再說什麼,宮人卻進來請他們了。接下來,他們該去雍華宮,給太後請安。
路上,沈雲琛對顧時歡說,皇祖母一向疼愛他,而且性子溫和仁慈,讓顧時歡不用緊張。
顧時歡心里放松了些,暗暗給自己打氣,皇上都見過了,還懼怕太後麼。
可是,去了雍華宮,見到陪侍在太後身邊的顧時初,顧時歡又緊張了。
倒不是懼怕顧時初,而是在從前的成長歲月中,她與顧時初總有些大大小小的摩擦,或者說,顧時初總喜歡針對她。雖然這些摩擦不致于讓她遭受多大的損害,但是顧時初是受寵的嫡女,在顧家橫著走的那種,而她一個不受寵的庶女,便是每次都佔理,卻總是處在下風。
所以她討厭見到顧時初,總覺得見了她便沒好事。這次也是如此。
當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預感為何如此精準。本來想在太後面前好好表現的她,竟然打碎了太後最喜歡的青柚瓶。
——都怪顧時初撞了她。
「常表哥……」顧時歡心里涌起感動。
她的確沾不得楊絮,而且這怪病吃藥也沒用,沾上了就得難受好幾天,若是沾得多了,她都呼吸不過來。不過剛剛嫁入六皇子府,她都沒想過這個問題,那些楊樹還未開花,她也沒去注意。沒想到表哥倒是先給她注意到了。
沈雲琛一怔,這麼幾天了,他們兩個幾乎形影不離,然而顧時歡卻從來沒跟他說起……她到底還是沒有足夠信任他,沒將六皇子府當成自己的家,所以這麼大的事也不給跟他說,準備自己熬過去嗎?胡鬧!
而且,他們到底是夫妻了,他卻還不如一個外人了解她……
沈雲琛想到這些,冷下了一張臉,但是在顧時歡的表哥面前又不想丟了面子,暴露自己絲毫不了解夫人的事實,因此想了一想,道︰「常老板過慮了。嬌嬌有疾,這些楊樹本來就要全部砍去的。」
「……」顧時歡笑笑,「對啊,表哥別擔心,夫君知道我這毛病,早就在準備遣人砍樹了。」
常樂河听到沈雲琛喊出他的姨母才會喊的「嬌嬌」,又看顧時歡總是維護著沈雲琛,才知道自己先前誤會了,看來兩人真是恩愛得不得了。
雖然有些心痛小表妹嫁人了,但是更多的是為她高興。常樂河放下心來,舉起酒杯︰「哈哈哈,那是我多話了,自飲三杯為罰。」
沈雲琛也舉起酒杯,與他對飲。三人有說有笑地吃完了這頓午膳。
之後,常樂河便讓顧時歡去挑歸寧要穿的衣服的料子和顏色,他不想顧時歡到時候多跑一趟,因此將綢莊最好的一些料子都命人拿過來了,讓顧時歡挑定顏色和款式,只管叫人去做。
顧時歡在這些料子中挑花了眼,看了半天,實在不知道該選哪一種。
「你覺得哪種料子最適合我?」她只好抬頭問身邊的沈雲琛。
沈雲琛看了她一眼。那日回京初見,她穿的是女敕黃的衣服,後來嫁給他,穿的是大紅的嫁衣,這幾日,穿的則是水紅色、淺綠色還有淡藍色的衣裳。
每一件,都好看得不得了,特別襯她。
她似乎特別適合這些鮮活的顏色,正如她本人一樣鮮活的性子。
沈雲琛道︰「這些都做了罷,不用替我省錢。」
顧時歡扶額︰「你什麼時候這麼鋪張浪費了,歸寧那幾日,每天換三件衣服也換不完呀。我又不是去展覽衣裳的。」
「那就留著慢慢穿。」沈雲琛越發覺得,這每種料子都適合她,還有很多沒見她穿過的顏色,穿上去應當也是極好看的。
常樂河听了,笑呵呵道︰「殿下果真疼小表妹。不過這些衣服都是表哥的心意,殿下就不必破費了。」
沈雲琛只道︰「不必,我出。」
顧時歡拗不過他,這件事便這麼定了。
隨後,沈雲琛與常樂河去了書房商議春日宴的事情,顧時歡則回房休息。她看了一會兒書,便甚覺困乏,于是準備小睡一番,誰知道一睡便睡到夜幕降臨。
她打著呵欠起來,秋霜听到了動靜,便進來伺候她更衣。
「為什麼不叫我起床呀。」顧時歡一邊起身一邊道。
「姑爺說了,小姐這幾日辛苦勞累,讓我們都不要打擾你,讓你好生睡。」秋霜笑著給她穿上外衫。
顧時歡看了一眼黑沉沉的窗外︰「幾時了?你們吃晚膳了嗎?」
秋霜促狹地笑道︰「姑爺說了,小姐什麼時候睡醒,就什麼時候開飯。不但我們沒吃,姑爺也餓著肚子等著呢。」
「哦……」
秋霜還笑道︰「姑爺可心疼小姐了。今天知道小姐沾不得楊絮後,馬上就派人來拔楊樹了。不過這些楊樹也有好些年了,要弄走的話,得先將楊樹砍掉,再將其連根拔起,所以今日還未開工,怕是要明天開始。不過姑爺說了,務必在小姐歸寧回來前將府里所有的楊樹都弄走。」
說著又有些自責︰「倒是秋霜不好,竟也漏了這件事,好在常少爺提醒了,否則等到楊樹開花結果時,那可怎麼辦啊。」
「好啦,我自己也沒注意呢。」顧時歡拉著她的手走出去,「餓了吧,咱們吃飯去。」
晚上就寢時,顧時歡與沈雲琛不再像前一晚那樣氣呼呼地忽略彼此。而且幾天下來,也算形成了默契,一個先于另一個上床睡覺,另一個便假裝也安歇了,實際上則等到她睡著了,再以身體壓制她鬧騰的手腳。
知道沈雲琛是斷袖後,顧時歡沒了先前的顧慮,將沈雲琛當成了又一個好哥哥,在六皇子府過得越發自在。
而沈雲琛也將自己對顧時歡的處處照顧當成了對妹妹的疼愛,況且六皇子府多了顧時歡,也比從前熱鬧多了。
兩人成親之後,除了沒有夫妻之實,其他地方倒是越發和.諧了。
在大昱朝,新娘子出嫁之後,第一次回娘家叫做歸寧。而大昱的習俗,新婚半個月後,便須得選定一個良辰吉日,回娘家歸寧。
這日子便定在兩人成親後的第二十天,也便是明日。
今日,常樂河已經將所有的衣服都送過來了。每一件衣服用得都是上等的材質,而且周山綢莊最好的繡娘給顧時歡仔細測量過身體,因此件件剪裁得當,樣式也是最為優雅大方的。
那麼顧時歡又面臨了一個新問題︰明日先穿哪件歸寧?
她將這個問題再度拋給了沈雲琛。
沈雲琛在這眼花繚亂的美服當中,挑出了一件女敕黃色的衣衫,像極了那日慶熙街一回眸見到的俏影。
「就這件吧。」他將衣服遞給了顧時歡。
顧時歡沒想那麼多,歡喜地接下了。穿什麼都是穿,選定了衣服,像是完成了一大任務,其余歸寧該置辦的東西,恐怕沈雲琛一人就能搞定了,犯不著她再去操心。
第二天,她便穿上女敕黃色的新衣,與沈雲琛一起坐著轎子去顧府歸寧了。
路上,她對沈雲琛道︰「我不想在顧府住太久,一到月底,你便來接我好不好?」
按照習俗,新娘子回娘家歸寧,多則住一個月,少則住半個月。住得久了,夫家會被恥笑,認為對新娘子照顧不周,因此新娘子趁著歸寧不願回夫家了。住得少了,娘家則會被恥笑,認為娘家對新娘子不好,才使得新娘子歸寧都是敷衍了事。
顧時歡討厭死這些所謂的習俗了,新娘子愛住多久住多久,旁人嚼什麼舌根。但是習俗一旦形成,力量便足以壓迫世人。
她倒是不在乎顧家的面子,但是她想提前回來,顧府恐怕綁也要將她綁住,因此少不得得住上半個月。為了面子,顧府恐怕只想留她越久越好,這時候就需要沈雲琛出馬了。
新郎官陪妻子歸寧,只在妻子娘家吃上兩頓飯,便可以回自己的府邸了,晚上是不留宿于妻子娘家的。因此,顧時歡只好提前叮囑,讓他半個月後,也就是這個月的月底,去顧府接她回來。
顧時歡絲毫不掩飾對顧家的不喜,沈雲琛也甚是理解,隨即點頭︰「我一定準時來接你。」
顧時歡也就安下了心。
很快便到了顧府,已經得了消息的顧家人前來大門處迎接新姑爺攜妻子歸寧。
顧一岱作為一家之首,站在最前頭,看著沈雲琛和顧時歡相繼走下馬車,才迎過去,笑道︰「六皇子殿下一路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