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小九再說什麼，擎淵便已將手中的白紙塞入了小九的手中。
「你就這樣寫︰吾擎淵，西陵山巫靈一派……第十二代弟子……今日絕筆……」
很快，小九便動作麻利的走到案幾邊上，開始研磨了。
「吾擎淵，一生收得七個徒弟，大徒弟元夜……二徒弟元池，三徒弟元巳，四徒弟元勛，咳咳！五徒弟……元，六徒弟……元取，小徒弟……元遂。吾死後，元夜繼承吾之衣缽……留于山中，其余弟子，皆可選擇……下山……或是……留在西陵山……直至終老……」
半晌听不到擎淵下一句話，小九不禁抬頭看向了床榻上的擎淵。
「師父……然後呢？」
輕喚了一聲，不見回應，小九復又低喚了一聲。
「師父？」
再不見答應時，小九立即便有種不好的預感。
邁步上前，只見擎淵早已閉上了雙眼，嘴唇發紫，此刻正一動不動的斜倚在床榻之上，樣子十分安詳。
「師父！！！師父啊！」
听到小九的呼喚聲後，元池、元巳、元夜三人皆在下一刻沖入了殿內。
只見小九半跪在床前，一只手上還顫抖的持著一支蘸了墨汁的毛筆。
「小九……師父他……」
「師父走了。」
小九的聲音極輕，雙手不斷發著抖，毛筆也順勢自其手中滾落到了地上。
細心的元夜發現了桌案上未干的筆墨，執起宣紙迅速看了下上面的內容。
「師父是糊涂了嗎？他哪里有元遂這個徒弟啊？」
小九聞言忙沖到元夜身邊，拽著其袖子問道︰
「其余的師兄弟們呢？為何不見他們？」
打從他上山以來，便只瞧見了前三位師兄，其余的人，卻一個都沒遇見過。
「四師弟、五師弟和六師弟皆乃俗家弟子，只在西陵山上有過道號和虛名而已，卻並未上山修行，只是這元遂又是誰呢？」
小九驟然恍惚了下後，便立即扁了扁嘴低聲道︰
「是我，元遂是我……」
當初他也曾纏著師父問過，為何喚其余師兄們都是「元」後面加個字，而喚自己時，卻只喚作「小九」。
如今直到師父亡故了，他方才知曉，原來自己的道號，叫元遂。
那時師父還曾笑著說，讓自己去問赤霞，想必赤霞姐一定是知道自己的道號的。
得知擎淵過世後的赤霞，面上不悲不喜，若非她自眼角落下的淚痕，當真看不出任何表情來。
也是听元池師兄說的，赤霞姐姐喜歡師父。
很快，擎淵過世的消息，整個西陵山便都知曉了。
見到小九也在，錦宸面上倒是欣慰了不少。
「師伯，為何師父要給我取名‘元遂’啊？」
沉默了片刻，錦宸方才開口道︰
「當初你師父為你入冊時便說，你這孩子，自幼資質駑鈍，做任何事都有阻礙，于是便給你取了‘元遂’這個道號，希望你日後無論做何事，都能順遂，也算是對你寄予了厚望的。」
原來如此，可惜一直到師父死後，他才知曉。
凡巫靈派弟子圓寂，皆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便是不可大肆操辦喪禮。
前人有雲︰西陵山乃地杰人靈之仙山，弟子圓寂乃為升天功德圓滿，故不允大
操喪儀。
很快，擎淵的尸身便被下葬入了西陵山後山竹林後的墳冢之中了。
擎淵的靈前，哭的最為傷心的，莫過于小九了。
而眾人身後不遠處，赤霞卻只得偷偷地抹眼淚。
自打她上山起，便進殿跟隨師尊身邊伺候，她不奢望他能收自己為徒，更不敢奢望他的喜歡與憐愛。
可就這樣安靜的守在他的身邊，如今竟也做不到了。
既如此，她倒不如一劍封喉，自戕尋他而去，總比留她一人在這世上，相思無極要好。
打定了主意，赤霞遂自腰間拔出劍來，手上輕一用力，脖子上便多了一條血痕，隨後緩緩閉眼倒地了。
察覺到身後的響動後，眾人皆回頭張望。
「赤霞姐她……是隨師父而去了嗎？」
顫抖著聲音，小九一臉難以置信道。
「應該是了！」
為了感念赤霞的一片痴心，錦宸最終也允許將赤霞的墳冢安于擎淵墳冢之側了。
「也是個痴情的女子。」
眾人守在擎淵墳前直到傍晚後，方才紛紛散去。
可即便人都走光了，小九卻依舊固執的跪在那里，不肯起身。
「小九，別這樣，你這般折磨自己，擎淵師叔泉下有知，也會心疼的。」
「師姐，不必在這里陪我了，你回去吧！」
知道鳳溪關心自己，可他還是想多陪陪師父。
從前他總想著偷跑下山，總是忤逆師父，如今回首時才發現，師父對他的好和不好，都那般令他追憶和留戀。
「你若不走，我便不走！」
鳳溪也是個倔脾氣，見小九這般固執，她索性也跟著跪在了其身側，一臉堅決的望著前方。
小九微微轉首，望向鳳溪精致的側顏，內心不禁一陣苦澀。
「師姐這又是何苦呢？」
「我心甘情願，與你無關！」
二人相互對視過後，小九忽然緊皺眉頭道︰
「可你喜歡的人是我，怎會與我無關？」
「呵！你娶妻納妾的時候，可有想過我喜歡你？你與他人暖帳承歡的時候，可有想過我喜歡你？如今你這般折磨你自己，我就連守在你身邊的權利都要被你剝奪！呵！現在你倒是想起了我喜歡你了？」
她不想打擾他，可她不希望自己心愛的人，就這般折磨自己的身子，這般不顧一切的折磨他自己。
「師姐……我有自己的苦衷……」
「呵！得了吧！說得好听，男人都是這樣，嘴上說一套，實際做一套，當初我去瑛林苑的時候，見你和你的嬌妻美妾恩愛的不得了，怎麼如今只面對我一人時，便改口稱自己多麼委屈了？」
她承認，自己對他陷入太深，可有感性的一面，便必須有理性的一面。
「師姐，我不能娶你，因……」
「誰要嫁給你了？」不待小九講完，鳳溪便立即冷著臉打斷了，「罷了！你既然願意在這里跪著，那繼續跪著便是！我走了！」
語畢，不等小九再說什麼
，鳳溪便已經站起身來，氣鼓鼓的走遠了。
不能娶便不能娶，她又不是不知道，為何一定要說出來呢？一定要那般**嗎？她真是個死腦筋，偏偏這些年竟會對一個如此無情無義之人念念不忘。
一路疾步回到了錦繡閣，剛踏入院中，遠遠便瞧見了師父一身素衣站在門口。
「師父，這麼晚了，怎麼還沒歇息啊？」
緩步上前，鳳溪強擠出一抹笑容道。
夜色下，她看不清師父的表情，但卻能感受到她難掩的哀傷。
「你和小九，便如擎淵和赤霞一樣，雖心中有彼此，卻注定不能在一起。」
「師父說什麼呢？鳳溪听不懂。」
鳳溪下意識低下頭去，嬌羞的嗔怪道。
不過師父方才的話，她卻只在意那句「心中有彼此」了。
難不成小九心里是有自己的？
「傻姑娘！你可知，這世間萬事萬物，皆有定數，小九他這一生，並不平凡。為師曾多次勸你，放下執念，否則勢必會引來殺身之禍，你總是不听。」
「師父的話，鳳溪一日亦不敢忘，鳳溪對小九的執念……也早就放下了……」
說到最後，就連她自己都不相信，聲音漸漸低到塵埃。
「當真放下了？那你方才又何故怒氣沖沖的自後山巨步而歸？你是本座的徒弟，你的心性，本座一清二楚，自是看得真切。」
見鳳溪不再答話了，錦宸也只得長嘆了口氣道︰
「罷了！時辰也不早了，早些回去歇著吧！為師言盡于此，若你還是不肯放下，為師便也無能為力了。」
語畢，錦宸便兀自邁步入了殿門，獨留下鳳溪一人在原地，怔怔的站了半晌。
次日一早，當日光漸漸自地平線升起時，小九還依舊跪在擎淵的墓碑前。
「師父啊！你瞧，日光多好看啊！」
這樣好看的朝霞，他從前只在清幽時，曾早起見過。
「盟主，盟主，該用早膳啦！！」
老遠便听到陸夕和陸鳴二人的跫聲漸近，揉了揉有些腫脹的雙眼，小九終是忍著膝蓋上的疼痛，強撐著自己站起了身來。
「你們倆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們老老實實在禪房里呆著的嗎？」
「盟主，我們餓了，從昨兒起就沒吃什麼東西，所以……」
見這二人一副委屈的樣子，小九忍不住扯唇笑了笑。
「罷了！既然如此，那本尊便帶著你們去膳廳一起用膳吧！」
「多謝盟主，多謝。」
他一向不大喜歡有人跟在自己身後，不過身為武林盟主，他還是得漸漸習慣才行。
一行三人一道去了膳廳，尚不待開膳，便已見膳廳內擠滿了人。
眾人一見小九來了，忙起身齊齊的朝其行了禮。
「參見盟主。」
「見過盟主。」
「諸位不必客氣，本尊和你們一樣，也是來用膳的。」
小九輕笑一聲後，便伸出一只手，示意讓眾人免禮了。
這些個晚輩後生，竟一個個都如此好吃懶做，一大早的不去練功，全都早早便來到在膳廳內等著用膳了，嘖嘖，也不知都是誰的徒弟。
正待小九四處尋找空著的椅凳時，門外忽然傳來了一聲吆喝。
「你們這幫小崽子們，還真跟你們師父一個德行！都不練功，跑到這兒搶吃的來啦？」
循聲望去，莫不是幽青那個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