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相談過一場。
池淨到賣饅頭的官兵那「取」回鄭大爺的銀子,交給那兩名老者,讓老者們請人將鄭大爺父子倆盡快下葬。
因鄭喜聲名狼藉,而鄭大爺平日里除了種地,與別人又沒什麼往來,所以除了昔日的兩名老同窗,還有兩位老者請來的幫忙下葬事宜的幾個抬棺匠,前來送二人一程的就只有池淨幾人了。
「鄭大爺可真有福氣」
眾人聞言皆扭頭往說話的方向望去,見是那名拄手杖的老者,老者一愣,忙往旁邊走了一步,露出躲在他後面的人來。原來說話的人並非拄手杖的老者,只是因身材瘦弱,站在老者身後被擋住了。
那人像是沒發覺自己的一顆小石子激起了千層浪,又有些感嘆地道︰「鄭喜這家伙,也有福氣。」
「抬棺的,說什麼呢?不怕老鄭半夜來找你。」手杖老者怒目瞪了過去,責怪著他說話不分場合。
池淨認出那瘦弱的抬棺匠,正是那日阻止燒尸的人之一,那名看起來懦弱的膽小瘦弱男子。
瘦弱的抬棺匠一听,脖子一縮,眉頭一皺,皺出幾道害怕的紋路來。「大白天的,別別嚇人。」
「知道害怕了?那你還在人家面前亂說話。」另一老者道,顯然大家都知道這瘦弱男子膽子有多小。
「膽子小還做這行?」池淨不解地小聲問著何必方。
「他們家世代都做這行,子承父業,也沒有其他一技之長。就算是想學其他手藝,哪個老師傅願意教?都嫌晦氣。」何必方也小聲解釋道,他當然認識這抬棺匠,這抬棺匠是北縣里出了名的膽子小,但又不得不將就著過活的。
原來如此。池淨恍然,這就是那瘦弱男子阻止焚尸的原因,尸體一把火燒了,都沒有人需要請他抬棺材了,他自然就少了一筆收入
只听那抬棺匠還在為自己辯解著︰「我可沒有說假話,他們是福氣得很嘛!這些天發大水死了那麼多人,都是挖幾個坑一把火就燒了的咧,誰還用得起棺材?老鄭父子倆這不是福氣是什麼」
似乎也有些道理,眾人想起那大坑里密密麻麻的浮腫不堪的尸體,再看看眼前的老鄭父子,雖然一口薄棺,但也聊勝于無。水里淹死的那些,別說棺材了,連張破草席都沒有呢。
真是有福氣啊。抬棺匠見眾人開始認同起自己的話來,忙不迭地上前給老鄭父子上了柱香。「我說的可是實話,有怪莫怪,有怪莫怪哈。」
眾人又輕笑了起來,這家伙終究還是膽小。不過笑歸笑,也確實沒有人再去責怪他了。
準備封棺了。
「且慢。」池淨看了看那瘦弱的抬棺匠,想了想,決定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姑娘?」幾位抬棺匠都知道雖然自己是老者雇來的,但真正出資的可是這位蒙著臉的姑娘,所以听到她說「且慢」後,手上的活便一同停了下來。
池淨在隨身布袋里拿出一顆不大不小的夜明珠,像听不到身邊人的抽氣聲。走到鄭大爺的棺木旁邊,對棺中人道︰「鄭大爺。小女子身無長物,這珠子寒酸是寒酸了些,你帶在身上,到了下面也可免受些苦。」
說罷,伸手到棺中,捏住鄭大爺的下顎讓他張開嘴來,那顆渾圓飽滿的夜明珠便塞進了鄭大爺的口中
東離的殯喪風俗與後世並無太大不同,入殮時同樣講究上五下三,下鋪上蓋、左金右銀、壓口錢和子孫釘等。
上五下三指的是壽衣,即上衣五件,褲子三條。富貴人家也有上九下七的,但無論如何數目必須是單數,忌雙數,且上下相差二。
除此以外,壽衣上還不能安上扣子,因有「扣住子孫」之不吉寓意。壽鞋也有講究,鞋上會繡上蓮花或白鶴,意為駕鶴西去或早登極樂。
而下鋪上蓋指的是抬死者入棺時,先床上鋪席,席上鋪絞,絞上鋪衾,衾上鋪衣,套上布囊,上蓋夷衾。
左金右銀,死者應左手戴金,右手戴銀,但這是富余之家的做法,貧苦人家則只放上幾個銅板罷了。
壓口錢又稱為「噙口錢」或「口實」,是在死者臨死前或死後,在死者口中放上一枚銅錢或玉或珍珠之類的最常見殯葬風俗。
關于壓口錢的說法眾說紛紜。有說讓死者來生含金帶玉出生,定必富貴,不再受窮。有說讓死者到了地府可用這一枚銅板交與鬼差,鬼差可在閻王面前多美言幾句,來生不再受苦。更有說是讓死者渡過冥界中冥河的船資,若不能順利通過冥河,死者極有可能回來糾纏子孫。
至于子孫釘,其實是釘棺蓋時所用的釘,又稱為「鎮釘「。子孫釘共七根,而最中間的一根不能釘死,輕輕釘進去一點就可以了,此為「留後」。
釘好子孫釘後,子孫將來便可飛黃騰達,丁財兩旺
因此,池淨此時在鄭大爺口中放夜明珠一行為,眾人看來既不驚訝,也驚訝。
不驚訝的是死者口中是要放壓口錢的,這再正常不過。驚訝的是池淨與鄭大爺非親非故,卻還放了那麼珍貴的珍貴?
眾人笑得勉強,那姑娘分明說著「這珠子寒酸是寒酸了些」
放完夜明珠後,池淨離開鄭大爺的棺木邊。她有意無意地看了眼那瘦弱的抬棺匠,只見他垂眸看著地上似在走神,她笑了笑。
「起!」釘上了棺蓋,時辰剛剛好,抬棺匠們將棺材抬得四平八穩,「吭哧吭哧」地走了起來。
因為水患剛過,加上又不是什麼大戶人家,所以也沒有什麼隆重的送殯儀式,一路上連紙錢都沒有怎麼撒,一行人直直朝選好的地方走去。
老者讓人選的墳地有些遠,走了近大半個時辰才走到,而此處兩個棺坑早已雇人事先挖好。
靈柩落土的時間也是有講究的,必須與太陽落山同時進行。棺材吊進坑後,這里其實還需要讓其家屬捧起一捧土往棺木灑去,這叫「添土」,也表示塵緣已盡。
但鄭大爺唯一的兒子已死,這一步驟也就省略了。
新墳太極,後土兩儀。很快,後土築了起來,簡單的墓碑也立了起來,池淨等人給鄭大爺父子上了三柱清香,便齊齊離去。
離去前,池淨又瞥了一眼那瘦弱的抬棺匠,嘴邊噙著一朵若有若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