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渠帝國,樊京。
明熙三十年的杏花春雨,來的有些晚,天地間只看得見一片模糊的煙雨蒙蒙,漫天的細雨淅淅瀝瀝落在夾雜著暗紅色血跡,歷經滄桑的青石板上。
一穿著黑色斗篷的女子橫笛于軒轅台之上,那詩一般空靈婉轉的笛聲,合著雨音,仿佛從水墨點染的絕美畫卷中跳月兌出那般,一聲聲散入飛花春城處。
淡煙疏雨中,那軒轅台上正此起彼伏的響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屠刀砍斷肉塊的聲音。
這九尺邢台上人頭落地的聲音是獨屬于明熙三十年,樊京城的春雨聲,而那在雨水中暈染若潑墨般的血腥,為奼紫嫣紅的春日,平添一抹滲人的猩紅色彩。
「啟稟丞相大人,左都御史賀知章滿門一百六十二口已全部斬首示眾!」
「嗯!」
笛聲驟停,旋即一黑衣勁裝的女子擎著一把大黑傘,翩躚而至,眼神中卻帶著一絲慌亂與忐忑。
「主子!不好了,九皇子將老爺氣的吐血了!」
「什麼!!鐘離胤,我要殺了你!」
憤怒的女子語氣中帶著咬牙切齒說道,阿爹是她的逆鱗,誰踫誰死!她一個箭步翻身躍上馬背,甚至連遮雨的斗篷都因焦急的動作而滑落于肩。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帶著乖戾之色的陰蜇容顏,但見一二十出頭的女子橫刀立馬,正殺氣騰騰朝著西南方向的丞相府邸疾馳。
憤怒的馬蹄聲回蕩于粉牆黛瓦,曲水深巷內。
女子很快就行至府邸前的煙波橋上,兀地,她猛的勒緊韁繩。
「吁!!你!站住!」
她調轉馬頭,翻身跳下馬背,而被那女子喚住的老嫗已是瑟瑟發抖,誰人不知,誰人不識,眼前的女子就是帝國的權相趙輕眉。
她在民間聲名狼藉,獲得兩個曠古爍今的第一稱號,樊京第一丑女,以及帝國第一佞臣。
更有山高皇帝遠的偏遠郡縣,將她畫成凶神惡煞的模樣,貼在門上充當化解煞氣的門神,她要做什麼!
看著眼前的女子笑眯眯的徐徐走到自己的面前,那老嫗已是嚇得面色蒼白如紙。
似乎也知道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形象氣質不佳,于是趙丞相有些尷尬的輕咳一聲,旋即勾起唇角,以期能讓人覺得她和顏悅色一些。
「別緊張,我只想買你的山楂糕!」
她在袖中模索片刻,旋即將一塊銀錠不偏不倚的丟進那老嫗裝著零星銅板的瓷碗內。
「多包幾層油紙!」
「啊?哦哦哦哦!」
老嫗埋首連連點頭附和,雙手顫抖的開始打包山楂糕。
待接過老嫗的油紙包,那女子牽著馬兒走到丞相府大門前,早有伶俐的小廝聞聲迎上前來伺候。
女子一腳跨過門檻,忽而想到些什麼,于是愣住腳步,她無奈的舉起手中的山楂糕,忽而輕嘆一聲。
「明明我是被你氣的要回來殺人的,為何還要記得你喜歡吃山楂糕?」
「我真的是來殺你的!」
她自言自語的說著,旋即有些自嘲的搖搖頭,將手中的山楂糕隨手丟給一旁的貼身侍衛。
「趙喜,賞你!」
「啊?」
趙喜苦大仇深,捧著手中的山楂糕,這玩意能吃?想起那酸爽的滋味就忍不住酸倒牙,也就只有東苑那位喜歡吃這重口味的糕點。
「趙蘭,將這山楂糕送到膳房,以膳房的名義給東苑送去。」
「諾!」
「阿爹!」
「我兒回來了!咳咳咳」
床上的中年男人掙扎著坐起身,原本清雋的臉龐此時是毫無血色的病態慘白。
「孩兒替他道歉,阿爹」
「他是中宮所出的九皇子,我怎敢真的怪罪于他,輕眉!爹的身子骨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到含飴弄孫那日!」
「你與九皇子已然是一對怨偶,我們趙家若要延續香火,已是沒指望靠他,爹給你尋了一房夫侍,下個月初九是個黃道吉日,你只要等著納夫郎即可!」
「阿爹!孩兒不」
「趙扶,若是相爺拒婚,即日起也不必往我的院中送湯藥,我要去陰曹地府找她母親謝罪!咳咳咳咳」
「小的遵命!」
「哎,誰說我不答應!我娶,我娶還不行嗎!」
「但他不會答應的!」
「阿爹你別忘了,這些年來他可是已經連續殺了七個夫侍!這第八個,怕是也活不過洞房花燭夜!」
「很快宮中會頒下旨意,宣九皇子前往東山替先帝祈福,一來一回少說也要兩個月,屆時生米也已煮成熟飯!」
「況且這一次我替你尋的夫侍也並非寂寂無名之輩,他定不敢如前幾次那般肆意妄為!」
「哦~」
她悶悶的應了一聲,臉上是明顯的不悅之色。那位對父親簡直到了言听計從的地步,這讓她感覺到一絲屈辱感,替她早夭的母親感到屈辱。
那些不堪入耳的謠言徘徊在心間,使得她臉上的戾氣漸甚。
「阿爹!有什麼事情和孩兒商量便可,無需進宮叨擾陛下,傳出去對您的名聲不好!」
她豁然起身,攥著拳頭冷然朝門外走去,她受夠了!這些年來,沒有人看到她的勤奮,她的努力。
在世人的眼中,她不學無術,心術不正,心腸歹毒,只是靠著自己的父親與當朝女皇陛下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裙帶關系,一路扶搖直上,位極人臣。
同僚在懼怕她的同時,眼中的嘲諷之色無時無刻不刺痛著她的心。
還有他!陪著他情竇初開,她只是還想伴他鬢染霜華。是她太貪心嗎?
「也罷,她終是爭不贏那個死人!就這樣吧,記得恨我!恨我也好過形同陌路,毫無交集!」
東苑。
一男子白衣勝雪,眉目如畫,一頭墨發飛揚,溫潤如玉。
深邃的眼眸中卻帶著淡淡的疏離與冷漠,還有濃的化不開的哀傷一閃即逝。
此時他正獨坐幽篁里,修長如玉的手指慵懶劃過琴弦,帶著一絲哀婉的琴音驟起,飄飄兮若驚鴻翩躚,裊裊兮若飛花弄晚。
「殿下,好消息!」
男子壓下琴弦,抿唇淡笑,那笑意雖未達眼底,卻足以令天地都失了顏色,不知他會心一笑的模樣,又該如何顛倒眾生?
「趙輕眉死了?」
那小廝搖搖頭,一臉的菜色。
「趙輕眉被罷黜?貶官?還是被母皇申斥?」
見那小廝連連搖頭,他寒著臉冷哼一聲。「除了這些,其他事也算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