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新後需晨起向皇太後請安。
揉了揉酸痛的大腿肌肉,稍稍舒緩了下。已在內室珠簾幔帳前跪了足有一刻鐘,還不見太後的出來,進去通傳的內侍更是一去杳無音訊。
太後吃齋念佛,長樂宮更是常年供奉著神佛,滿室都是厚重的焚香氣息。許是不習慣,我聞了,先是頭昏氣短,後又猛烈地咳嗽起來。
惜春忙上前將我扶住,不忿道︰「娘娘,您要不先起來歇會兒,看樣子,太後娘娘一時也出不來!」
別人的地盤豈可由著她肆言,何況對方是讓人模不清深淺的太後,叫人听了去可還得了?忙低聲嗔道︰「不得無禮,這是祖制,豈可僭越!伺奉太後多久都是應該的,豈能抱怨?」
惜春悻悻閉了嘴,退到一旁。
又跪等了會兒,實在被香燻得頭暈目眩,便低聲吩咐惜春去尋了些薄荷葉含在嘴里,這才周身通快許多。
進內室通稟的侍婢出了來,頗顯為難道︰「皇後娘娘,您還是回去吧,太後娘娘身子不爽,不便見客。」
狠狠咬了咬牙,這擺明了是整我!若是身子不爽,一早告知便是,何苦讓我跪這麼久?再者,新後拜見太後本就只是禮節上的虛套兩句,費不了多大功夫,她避而不見,豈不是對我這個皇後的不認可?
她無故百般刁難,已是理虧。心一橫, 勁上來,便對內侍道︰「新後按祖制拜見太後豈有不見而返的?勞煩通稟太後,本宮就在這等著,等她身子爽利了,勢必要見到她老人家的!」就不信她不出來!
「這……」內侍左右為難,必是得了令出來攆我的,卻不想我如此難纏,又不敢貿然得罪新貴,正愁不知該如何復命。
「發生什麼事了?」一個熟悉恬靜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我驀地回頭,果然是班婕妤!她一襲白衣,清瘦了些,但更顯清逸出塵的韻味。欣喜喚道︰「班姐姐!」
她見到我,也是又驚又喜,緊趕幾步,上前握著我的手,道︰「飛燕妹妹,別來無恙。」
「一早便想著能在永壽宮見到姐姐,果然得償所願,姐姐一切都還好嗎?」
她笑容微凝,淡淡點了點頭,道︰「勞妹妹掛心了。你怎麼會這里?這是?」
那內侍正神傷著,見著班婕妤簡直像見著了救星,忙替我說道︰「班主子,皇後新晉嘉封,來給太後請安,可是太後她……身子不適。」
這微微停頓任誰也听得出是真不適還是假不適了,這內侍也是被逼得無法了。
「皇後?」班婕妤疑惑。
「班姐姐,你听我說……」心知她定不好受,急于要跟她解釋。
她淡笑著打斷,道︰「不必了,許皇後的事我也知曉了。他,也定不會看錯了人。」
一閃而過的傷感沒能逃過我的眼楮,對漢成帝用情至深,縱是伴著青燈古佛修身養性的她,此刻的心里也是酸澀的吧。
她對內侍道︰「既然太後身子抱恙,我先進去看看她。」又轉頭對我,壓低聲音道︰「妹妹稍等,我去去就回。」
內侍千恩萬謝,忙領著班婕妤進了內室。
不消半盞茶的功夫,她便扶著手拄盤龍金杖的王太後出來了。終是班婕妤說情,這老太太才肯見我了。
又立刻跪直了幾分,等她坐下,便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
她雖一臉不情願,可終究願意賣幾分薄面給班婕妤,沒有對我再刻意為難。隨便叮嚀了幾句,便將我打發了。
反正今日我的目的已達到,也無意再多呆看人臉色。太後對我成見甚深,也不是一兩句話便可緩和關系的。
班婕妤親自送我出來,並肩走著,路上閑話起家長。知她每日晨昏定省侍奉太後,沒了憂心雜念,日子倒也不難捱。
「班姐姐,有時,我倒羨慕你的生活,無須面對外面的爾虞我詐,單純安逸得很。」這話,我是發自肺腑的,尤其是在經歷了一系列的生離死別後,更覺平淡寧靜的生活是一種幸福,而我卻越來越難逃離,注定不能全身而退。
她兀自走著,唇邊漾起一絲苦澀,幽幽地說道︰「世間事,歷來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人們總是艷羨著別人的東西,卻不想,自己擁有的,是別人最奢求不來的。」又轉頭向我,繼續說道︰「他多情又薄情,你能得到他的愛,已是幸運。」
「姐姐,可想過回到皇上身邊?只要你點頭,飛燕一定會傾力相助。」
她停下腳步,搖了搖頭,道︰「他若對我無心,成日圍繞身旁只會遭厭棄,倒不如在身後遠遠的看著,他日偶然想起,也只會念著對方的好。」
「好了,就到這里吧,我該回去了,飛燕妹妹,恕不遠送。」她淡笑著說道。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我已語噎,她終是那個讓凡夫俗子們只能抬頭仰望的高貴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