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裳下一刻便被其他人抓起,拽住胳膊腿,用繩子捆縛著,將她推搡著出了漁娘院落,朝桃村而去。
村子中,屋宇上殘留著火星,多數房屋已被燒毀,而地上橫躺著村民尸體,死相慘烈猙獰。
這讓風裳想起來揚州路上所見,難道是月氏人來了嗎?
但他們又怎麼會能找到這里?
看上去那伙惡徒已然離去,而曾經雞犬相聞、往來種作的桃村也再不復往昔。
是她,將一場桃花夢毀了。
百年的桃花源,怡然自樂良田美池桑竹之屬,一夜之間,被屠殺殆盡。
而她,在村民們憤怒悲愴又滿是絕望的呼喊聲中,被綁上村中老樹樹干上。
樹干也被燒了一半,百年大樹在火星點點里搖搖欲墜,如同這座即將消失的古老村落。
村民們喊著燒死她,燒死她,火把已經點著,他們迫不及待希望能將她這個災星燒死!
老樹在沾了一點火光之後迅速竄起火苗,不多久就已經朝她裙角燒來。
風裳閉上眼,心里只想著鳳承天還是不要回來了。
火燒到身上的感覺真的是疼死了。
自崖頂灌下一陣大風,將火勢燒得更旺,火迅速漫過粗壯枝干,將風裳整個人都覆蓋。
她的衣衫隨風蕩著,燃著火星,竟如掉落到凡間的星星在火中飛舞。
她因痛低低叫了一聲,便引來村民的大聲歡呼,盡管那歡呼中也夾帶著對生的無望。
一切,都毀了。
風裳徹底放棄了,她只希望自己盡快死去,這樣所受的痛苦會少些。
但也不知是不是風送來了地獄的聲音,有一個像冥界使者一般的沉暗男聲質問她︰「為什麼不解釋?」
解釋?解釋有用麼?
眼見為實,人們不是向來相信這個麼?
況且,她也覺著是她帶來了這一切災難。
刀劍出鞘聲,繼而是劍磨上麻繩,低且綿長,大火依舊在飛,但來自地獄的涼風卻也將她整個覆蓋,將她吹離古樹,吹離炙熱的大火。
人群聲漸漸淡了,她仿若來到一處荒原,八方而來的風讓她通體舒暢。
她不敢睜開眼,因為她知道這個人是誰。
他抱著她,以命令的口吻說︰「睜開眼看我。」
她依舊閉著眼。
「睜開。」依舊是多年不厭其煩的重復。
她依舊閉著眼,全然當作火把她給燒瞎了。
于是,那人便仿著她往日的無賴口吻說︰「你不睜開,我便吻你了。」
風裳終于睜開眼,看向他。
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一個人。
他此時對著她是笑著的,可那笑容,卻和桃村村民滿含落寞無望的歡呼相差無二。
絕望的笑,她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
「貞貞。」她顫抖著叫他。
「嗯,你倒還會這樣叫我。」
她將臉瞥到一側,吸吸鼻子︰「你以前不喜歡我這樣叫你的。」
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將她抱到懷里,用不知哪里找來的冰袋子為她敷傷口。
「幸好還未大面積燒傷,上了崖頂再仔細療治一番,應是不會留下疤痕。」
他還是往日口氣,像以前她淘氣,和別人打了架,受了傷,他一面給她治傷口,一面自我安慰說不會留傷疤。
可明明擔心自己會留傷疤的應該是她而不是他,不是嗎?
她雙手覆到他胸口,用了力,將他推開自己身邊。
「我沒事,我們離開這里吧。」
她磕絆著轉了身,臉上是掩也掩不住的慌亂,他拉住了她的手。
「為什麼躲我?」
他的一句問話,在她听來,忽然想笑。
她扭過身子,笑著問他︰「最開始,不是你要我離你遠些的嗎?」
他垂了眸,似在沉思,半頃,他又看向她,問︰「所以,你便去喜歡鳳承天?」
如此再問,她臉上笑意便更大︰「這二者有關系嗎?」
她說完,心里已攢了數種荒涼之意,只想盡快離他遠些。
他越是在她身邊,她的心便越慌。
慌得,怕自己又無法壓制自己對他過往情意。
他馬上就要大婚了,而她,也有那個人了。
他們兩個,便真的要分道揚鑣了。
可他緊緊將她抱住,阻了她狼狽的逃離念頭。
他小心翼翼躲開她身上傷口,語氣里是絲毫不掩的落寞︰「裳兒,可我如今反悔了,你初來長安,我只擔心政斗暗涌,會波及你安危,一心只願你回揚州。可你性子仍舊如從前,倔強地選擇留在長安。你自小便是這樣,要做的,我從來勸不得你。以後,我護著你,你要走的路我都為你護航。好嗎?」
他的一聲好嗎,問的帶些卑微,帶些小心翼翼,卻哪里還是威震四方的輔國大將軍應有模樣?
風裳想起在嚴府,她與他多年後初次重逢,他說她性子怎還是這樣,以後朝政險惡,可還會有人護著她嗎?
那時,她想問問他,他不會護著她嗎?
可為什麼,她想要的回答卻在這個時候才來?
她在他懷里,沒有去推開他,只是問︰「那時我要你隨我回揚州,你為什麼不隨我回去?你不喜歡權謀之斗的,我一直知道。可你不告訴我原因,也不準我問,更不準我陪在你身邊。應驚鴻,你一直有事情瞞著我。」
他抱著她,身子僵住,沒有回答,只是一味說著要她回來。
可她苦笑︰「回不去了,貞貞。」
他抱在她腰間的手瞬間收緊,可卻又在瞬間放開她,雙手抓住她的肩,笑得有些難看︰「因為,你喜歡鳳承天了。」
他替她回答了,也省了她絞盡腦汁如何回答他才好。
可他卻又道︰「鳳承天便沒有事情瞞著你麼?他的秘密只怕比我還多。」
「可是我喜歡他。」她仰起頭,目光與他相撞。
她喜歡應驚鴻時,便不在乎他有多少秘密,對她有多少不屑一顧,她喜歡他的時候,就是想著拼命往前撞。
可後來,有一個人在她撞了千百次後悄悄卻又蠻橫無理地滲入她心里,強勢威逼她,他就要她!所以她得忘了心里那個人!
她最開始那麼抵抗,可為什麼後來卻甘願臣服?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喜歡的那麼荒唐。
她看著面前男子眼里漸漸充盈起紅意,遠方晨陽已升,他眼里猩紅便讓她看得真切。
她猛地伸手覆上了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