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被風裳稱作姐姐,心里卻只越發慌得厲害,整個人抖作一團,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一句。
風裳終于止了敲打,冷冷看向婦人。
往日里,風裳淡淡笑著或偶露調皮模樣,是極可人的。
然,她若忽而冷了臉色,便會令人頓生莫大的不舒適。
婦人在地上抖著,依舊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其實我知你對于那砸碎的酒壇其中緣由也是一概不知,但有些內情你是勢必知道的,你如今怕的不是我逼問你酒壇之事,而是怕我借著酒壇向你問起其他事。其實本大人若放你此時出去看看,那砸碎的酒壇,此時勢必已經被收了。靈堂前的院落,定然空曠干淨,你可信?」
婦人從地上抬起頭來,以不可相信的神情看著風裳,那之中看隱隱透出些畏懼與敬佩。
風裳受不得這般小迷婦眼神,招招手,命她先起來。
她便再循循誘導︰「其實你在這府中因著和王力有些關系,定然受到了他妻妾的虐待,平日里也是白眼受盡,王力一死,你便更是前途堪憂。嫁人,亦已不能嫁。」
婦人听著風裳的話,緩緩流下淚,雖依舊未說話,但風裳所說,卻也算默認了。
「今日你知若再透露些王府家事,那大夫人定不會放過你。‘告’字之下一個口,你若不開口,那便不算告與我。今日,你便不用開口,對于本大人的問題,只消點頭或搖頭。今日後,本大人便托人為你找個好人家,嫁人做妻,亦可為後半生找個寄托。可成?」
婦人倏而抬頭看向風裳,良久,淚著目點點頭。
「王力曾經可是與嚴華身邊的那位王仵作極好?」
婦人點頭。
「王力可曾與王仵作之妻青娘有往來?」
婦人再點頭。
「王力與另一死去之人李滿可是俱與青娘有往來?」
婦人搖頭。
風裳蹙眉︰「難道青娘只和王力有關系?」
婦人依舊搖頭。
風裳扶額︰「這次你開口說話,這算不得透露真相。」
婦人擦擦淚,道︰「奴家只知王府中事,不知府外事,只是那李滿常來府中做客,與老爺關系極好。」
門外忽而傳來吵聲,婦人一驚,一下子又從椅子上滑下來。
門外傳來的是一婦人的大嗓門︰「應大人在里間想必渴了,我命府中人為大人備了熱茶!」
屋中跪在椅子下的婦人顫抖著朝門口指指,對風裳道︰「是是大夫人。」
風裳這次沒有讓婦人起來,只是點點頭。
今日問話看來只能結束,且以後估模也再問不到。
她從懷里掏出北衙新為她補辦的青銅魚符,遞到了婦人手里。
「應尚說話便要算話,這魚符你且收著,今日我還不能帶你出府,若府中人為難你,你便告訴她們,你現暫是我應尚之人。這魚符我已丟了一次,這次你且先替我保管著,我改日定會來收。」
婦人知魚符向來是朝廷中身份的一種象征,知其貴重,匆匆將之收到了懷里,放好。
門,恰好被從外面推開。
守在門外的兵士不好意思地朝風裳撓撓頭,手里捧著幾串上好珠玉翡翠。
風裳撫撫發痛的心口,自我安慰︰切莫生氣,王力平日里貪的民脂民膏總得還回來些的。
那大夫人一身白色喪服,頭上朱釵未戴,臉上脂粉未施,可看得出眼角有些細紋。
大夫人身邊跟了兩個十歲左右的黃口小兒。
她進來,先是朝地上的那名通房丫頭一瞟,之後才一擦眼淚,故作傷心地朝風裳走來。
身後跟了兩名端著茶的僕人。
小孩子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母親身後。
風裳看著那名裝模作樣的大夫人走近,亦推動輪椅向門口的方向推去,那大夫人正招手要把茶送到風裳手上。
風裳推著輪椅便徑直路過了大夫人面前,空留大夫人尷尬地端著茶,僵在空氣中。
門外捧著珠玉的兵士立即狗腿子般上前來推風裳,就要離開。
風裳忽而回頭看了那依舊跪在地上的懦弱婦人一眼,道︰「汝韶華仍在,切莫空費于此府。今日雖未曾得你幫助,但本大人既說了助你,你便好生在此待著,有一朝本大人自來接你離去。」
婦人含淚點頭。
風裳掠過大夫人吃驚的目光,自是離開了。
後他們一行人又去了李滿家中,但李滿竟已舉家遷移,離了長安。
門外空留兩盞白色燈籠于夏日風中飄搖,燈籠下耷拉著的兩條黑白挽聯,亦隨風而舞。
身後有人為風裳披了衣裳︰「大人,已將近傍晚,您且忙了一天,不若暫回西內苑?」
風裳收回留于挽聯之上的目光,點點頭。
小廝立即轉了風裳的輪椅,朝西內苑方向而去。
身後,忽而起了大風,將那兩盞燈籠吹起,挽聯月兌離,飄揚到空中亂舞。
接著,便落到一個人的手里。
「陛下,此物晦氣,還是莫要沾著為好。」
鳳承天看了眼手中粗糙的麻制布帛,將此一揚,那挽聯便隨風起,再不知所蹤。
再之後,鳳承天看向一邊發話的唐康。
唐康一驚,立即下跪。
「你老奴最近倒越來越愛管朕的閑事。」
唐康將頭垂得越低,不敢發話。
「那壇酒她可喝了?」
唐康垂著腦袋搖了搖,稟道︰「陛下,應大人攢著呢,想是因這酒珍貴,故而舍不得喝。」
鳳承天低嗯了一聲,隨即又道︰「那你便且告訴她,不必攢著,宮中酒窖中有諸多好酒。那昆侖觴自也是有的。」
唐康點點頭,接了自家陛下的旨意。
一陣淡淡香掠過,唐康再抬頭時,鳳承天已不知所蹤。
風裳回到西內苑時,三壯禁閉消了,便急急跑來見她,心里還惦念著鳳承天送的那壇西鳳酒。
風裳十分大方地將整壇酒皆送給了他。
她雖愛各種好酒,且這西鳳酒又是北涼美酒中的美酒,但這壇,她就是再饞,也著實不願喝。
她怎般想,都想不通鳳承天此人。
古怪,太過古怪。
就只因著一壇酒,便把她與竹馬的情誼再痛痛打擊了一遍。
貞貞此後,便大概真是再不理會往日情誼,不願見她的了。
她其實也覺著自己是個古怪人,那個人對她那麼壞,離了故鄉五載,就再不認她了,還攪了她的局,暗諷她無能力,她卻心中仍念著他。
不是很古怪麼?
風裳看了眼在一旁已迫不及待拆開酒封的三壯,白了他一眼︰「你且藏起來些,若教唐公公看見了,報給了陛下,我們兩個不都要遭殃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