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涼夜沒見過這麼傲的人，瞎子的傲像是淬在骨子里的。
他就像是他手中那柄青竹一樣有氣節，中通外直，寧折不屈。
皮開肉綻也一聲不吭，血染紅衫了也面不改色，還能從容不迫的穿上上衣。
走回住處時，就算身體已經快要頂不住了，腳步虛浮趔趄，卻依舊腰桿筆直。
臉色白得不能看，表情卻平靜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分明已經發了高熱，一頭都是細密的冷汗，還強撐著走到了他住處的院子里。
姬涼夜皺眉走在他後頭，他渾身散發出來的氣壓都很低，這個瞎子，究竟為什麼，就是不服軟呢？
能死撐到這個地步……
竟是能讓人覺得，于心不忍。
姬涼夜暗暗咬著牙，一言不發跟在他後頭。
進了他住處的院子，就看到，前頭那滿背被鮮血染紅的身影，陡然停住了。
姬涼夜只以為，他是要趕人了。
卻還來不及思考更多，就見那強撐了一路的倔強背影，像是因為終于回到了屬于他自己的領地之後，卸下了所有的倔強。
轟然倒塌。
姬涼夜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三步並成兩步沖了上去，一把接住了這遍體鱗傷的身子。
姬涼夜攬著他，手臂都能感覺到瞎子的後背浸濕了衣衫的那些血液的溫度和濕黏。
瞎子的面色極其蒼白，和縛住雙目的黑布一襯，更是顯得白得驚人，就連嘴唇都沒了血色。
縛住雙目的黑布，似是因為先前虛弱無力，所以綁得不夠緊，此刻，順著瞎子的臉，滑落了下來。
那雙彎彎的笑眼里，目光有些許渙散。
卻依舊是面無表情的一張臉，連因為這酷刑而痛苦的皺眉，都沒有。
極其平靜的一張臉。
姬涼夜眉頭緊皺著，「怎麼能有實心眼成你這樣的人？你就非得全部都承認，把罪過都扛下來？推到陳永年身上不就結了麼？反正那廝死定了，死無對證的。」
江雅儒稍稍抬了眼，看向了他。
這是姬涼夜一輩子都忘不了的眼神和表情，這素來面無表情的瞎子，些許渙散的眼神顯得目光有些迷離。
沒有血色的臉上，忽然就有了笑容的輪廓，唇角輕輕的挑起，那一雙不笑都彎的眼楮，此刻更是彎彎如同一泓秋水。
他嘴唇輕輕翕合，聲線沙啞，氣息很弱。
就這樣聲虛氣弱的微啞嗓音，卻是帶了些很淺的笑意。如同拂在姬涼夜耳邊，拂在心尖。
他說，「傻子，你不是幸災樂禍麼，現在難過什麼？」
姬涼夜的表情頓住了，妖艷的面容上，那一雙魅惑的桃花眼里，閃過一絲迷茫。
是啊，他難過什麼？
瞎子聲虛氣弱地說道，「我挨打，你……難過什麼？燭龍宮……的少主，竟這般心軟麼。」
「你閉嘴！」姬涼夜心里的迷茫散不開，低斥了一聲，垂眸就看到這瞎子的嘴里汩汩冒出鮮血來。
那一雙彎彎的笑眼，緩緩的閉上了。
氣若游絲，像是隨時會斷掉的線。
姬涼夜心里的那些迷茫頓時稀里嘩啦全碎了。
心里無來由的慌亂，鋪天蓋地遮住了一切其他的情緒。
後來的後來，姬涼夜曾經想過，究竟是為什麼，自己會栽在這個瞎子手里。
仔細想了一想，或許就是因為這雙眼楮。他沒辦法眼睜睜看著這雙眼，目光渙散了，在自己眼前閉上。
像是再也不會睜開了。光是想到這個，就止不住的心慌意亂，手足無措。
江雅儒醒來的時候，口干舌燥，劇痛彌漫著神經，昏睡的時候還不覺得，一醒，疼痛便鋪天蓋地，無孔不入。
但傷處都被敷了藥，劇痛中又有著絲絲清涼，能讓疼痛稍許消解一些。
就算不睜眼，常年習慣了黑暗，他察覺到了晃晃蕩蕩的動靜，也能猜到，自己這是在馬車上。
江雅儒撐起身子坐了起來，緩緩睜開了眼，眼前沒有黑色的布條遮擋，視線逐漸清晰，就看到了坐在一旁閉目養神的那個深紫色衣袍，面容妖艷的男子。
江雅儒微微眯了眯眼，聲音很啞，「妖物，你是不是瘋了。我受刑之後，要在師門閉門思過，你要帶我去哪？」
「你老實趴好了。那一身的傷太晃眼。」妖姬沒睜眼，唇角輕輕扯了扯，「受刑之後閉門思過那是你們青霜殿的規矩，本少主為什麼要守青霜殿的規矩？我把你從青霜殿偷出來了，易水寒不服就去燭龍宮告我好了。本少主沒在怕的。」
江雅儒伸手就去拿竹中劍，剛伸手就被啪一聲打在手背上，「江瞎子我告訴你，你要敢跑，我就打斷你的腿，就你現在這個狀態能發揮出的實力？我真沒看在眼里，不信咱們就試試。」
江雅儒眉頭輕輕擰了擰，倒是沒再伸手拿劍，其實他拿劍是個習慣動作，他時時都是劍不離身的。
瞎子輕輕抿了抿唇，「我說什麼了？我就只問一句你打算帶我去哪而已。你反應是不是大了點兒？」
「哼！」姬涼夜冷哼了一聲，終于掀開了那雙眼，目光斜睨了瞎子一眼，那是極漂亮完美的桃花眼。
只一眼仿若都能散落一地桃花似的，這樣斜睨的目光，更是透出幾分嗔意。
「我帶你去找師母療傷！所以你少羅嗦！」
瞎子沒做聲，也沒閉上眼楮。他也听聞過燭龍宮的少主是個一眼就能勾人的妖孽。
但他常年自縛雙目，從來未曾見識過姬涼夜這一眼勾人的威力。
如若不是這一次，江雅儒甚至不知道，姬涼夜長這個模樣。
瞎子聲音依舊是一板一眼的，說道，「傳言非虛。」
「什麼？」姬涼夜又掃他一眼，微眯的眼眸更顯妖魅無雙。
瞎子緩緩閉上了眼楮，沒什麼血色的淡色嘴唇輕輕動了動，「燭龍宮少主，當真是個妖姬。」
瞎子的唇角似是輕輕挑了一下，那淺淺的弧度轉瞬即逝，「賞心悅目。」
姬涼夜其實並不喜歡別人對他容貌評價，他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一張臉。
奇怪的是，瞎子稱贊他的容貌，卻並不讓他覺得惱怒，反倒，還有些愉悅和得意。
「這種人盡皆知的事實就不用說了，本少主長得好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誰叫你瞎呢，今時今日才知道這個？」
江雅儒喉嚨里低哼出一個氣音，似是很淺的笑，他依舊沒睜眼，只吐出倆字兒來，「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