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三個大夫都陸續到齊。
傅拿過湯藥,坐在床邊︰「我來試試。」片刻之後,也是一臉震驚。「喂不進去。」
六姨忙問身邊的兩位老太醫︰「大夫,這到底怎麼回事?」
徐太醫皺著眉頭,滿臉憂懼︰「不知夫人早上有無進食?」有些病人,忽然喪失吞咽進食的能力,那便是邁向死亡的前兆。
趙長垣說︰「有,我喂了她一碗粥,她都吃下去了。」
鄭太醫與徐太醫擔心到一塊兒去了,趕忙走出屋子對小梅吩咐一聲︰「去廚房端點吃的來,要快。」
十多分鐘後,當香甜可口的碎肉粥滑進龔口中時,大伙兒眼見她喉部微顫……第二口,第三口……
「這……」大夫們面面相覷,人家這不是挺會吃的麼?
「再喂藥。」傅手腳麻利的端起藥碗,勺子剛送過去,便扣上龔的貝齒,被拒在牙關外。
傅放下藥碗,淺笑一聲︰「我明白了,她似乎,不願意吃這藥呢。」
趙長垣撲在床邊,握住龔的手在自己的大手里不斷的搓揉。都說十指連心,他這段時日,只要有機會,便會擺弄她的手。他也許天真的以為,這便是所謂心髒復蘇「手術」。「娘子,你能听到我說話對嗎?」
六姨也坐在床邊幫著喚她︰「,咱們都在,你要是听到,就醒醒吧。」
鄭太醫本就不同意對將軍夫人用那猛藥,便趁機嘀咕了一句︰「將軍,夫人似乎……不願意傷害月復中胎兒。」
這話在趙長垣听來,當然是十分入耳。「娘子,我知道你听的到我說話。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們的孩子?要是舍不得,你趕快醒過來好不好?再不醒,你跟孩子……都會支撐不住的……你要是心疼他們,就趕快醒過來……」
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原點。躺著的那人依舊沒醒,肚里兩個娃依舊能吃能喝,並且絕不受死……
大夫們許久的沉默,使懷里揣著滿滿期待的趙長垣憋不住了。「不知幾位大夫有何高見?」他心里琢磨,他家娘子肯定能听到他說話。他打算從今日開始,一刻不停的在她耳邊叨叨個沒完,她準會醒的!
果然,至少徐大夫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就夫人目前這狀況來看,似乎並不是完全沒有意識。至少,也許真能听見咱們說話。」
鄭大夫依舊不言不語的思索著。傅卻一臉平靜的朝趙長垣潑了盆冷水︰「兒倒覺得,另一種可能性更大一些身為人母的護子天性。」
雖然不忍心,可六姨卻也打心眼兒里認同傅的意見。「我同意傅姑娘的看法。有時候,動物為了保護自己的幼崽,尚且做出超乎尋常的舉動,更何況是人呢。」
趙長垣眨了眨干澀的眼楮望望她們,撇開臉有些倔強的嘟囔︰「可我寧願相信,我娘子能听見我說話。」
傅眼珠子一轉,忽然精神一振︰「趙將軍這話,倒是給兒提了個醒。」
所有人望向她,示意她說下去。「記得我爹曾經對我說過,人的所謂魂魄,不過是由視,听,嗅,味,觸這五感組成。咱們假設我爹這種說法是對的,那麼所謂離魂,可能是這五感喪失,或是受到嚴重創傷,導致人與這天地萬物失去聯系。」
「傅姑娘接著說。」在座各位,最能听懂,也最容易接受這理論的人,莫過于來自21世紀的唯物主義者六姨了。雖然說,人的知覺體系,除了傅所說的那五感以外,還離不開人的意識,和固有的思維方式。可在這種信奉鬼神的年代,傅這套說法,已經算是十分靠譜和先進的了。
「咱們若是能想法子刺激她的五感,使她與咱們恢復聯系,或能听見,或能觸到,那麼恢復有望。」
話說到這兒,連徐太醫和鄭太醫都大為認同。
「傅姑娘這話說的極是!」鄭太醫更是不由得對這位年輕女後生豎起大拇指,連連贊賞。
傅有些不好意思,斂色回應︰「我只是轉達我爹的話罷了。」
話說到此處,鄭太醫也低頭略做思索,忽而想起什麼。「老夫有一法子,姑且可以一試。」
幾位大夫似乎討論的有些眉目,趙長垣心中自是又燃起一絲希望︰「鄭太醫請說。」
「老夫曾經向一世外高人習得一種針法,此法能用來刺激耳聾之人,使得聲音傳進雙耳中被放大幾十倍。若將軍願意,不如讓老夫為夫人施針一試,就算無效,幾天之後,療效也會自動消退,對身體絕無害處。」
這辦法听起來比吃藥靠譜的多,加上一直穩重保守的傅和六姨都點頭首肯,趙長垣當然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下來。「那就有勞鄭太醫了!」
沒過幾個時辰,徐太醫的車駕便來到了滄州城官道附近的一座雅致茶樓門外,與辦完公務抽身趕來的潘竹青短暫的會了一面。
徐太醫將龔的進展一說完,潘竹青也覺得吃驚非常︰「竟有這樣的事兒?」
「千真萬確。這趙夫人,昏迷之中還存著護子之心,想來,確實讓人唏噓啊。」
「那事到如今,趙長垣打算怎麼辦?」潘竹青站在窗邊,面色比這剛下過雨的天色還要陰沉。他心中的痛苦焦慮,雖比不得那肝腸寸斷,愁掉半條小命的趙長垣,卻也算得上這世間第二名為那龔牽腸掛肚之人了。更何況,以他的身份和立場,滿肚子的擔心和焦慮,卻只能站在遠處,隔著幾重人脈觀望著干著急。
他臉上的憂慮和苦楚藏都藏不住,可徐太醫還是得裝作沒看見,端起茶碗啜了口茶水,慢條斯理的說︰「鄭太醫明日要替趙夫人施針,說是能刺激她雙耳的听覺,呃,讓她能听到咱們說話。」
徐太醫是個聰明人,他的聰明之處,不僅僅在于他高超的醫術。更在于混跡宮廷官場這麼多年,磨練出的眼力和城府。潘竹青的心思,怎能瞞過他的眼楮?只不過,這晚輩們之間痴男怨女的小心思,他完全不放在心上,或者說,不敢放在心上罷了。反正這事兒,妨礙不到他。更何況,無論趙家還是潘家,都不是他這個小小太醫能得罪的起的。
在他看來,龔不過是個長相漂亮可愛的小丫頭罷了。但這天下絕色美女何其多?不說遠的,就說那腿腳不方便的韓城烈夫人,和那小小年紀,醫術超群的傅,在相貌上就與她不分伯仲,可她偏偏能博得二位顯貴公子如此的情深厚愛,不得不說,老天在情愛方面,對她有些過于偏愛了。
如今,他若是能幫著潘趙二人,將那小丫頭救醒,算是賣給了這兩家一份天大的人情。若是救不醒,那也只能嘆「自古紅顏多薄命」了。
潘竹青听完他的話,思量片刻,走到桌邊,轉了轉手中的扳指,蹙眉問道︰「事情真會這麼簡單嗎?听到又能如何?萬一還是不醒呢?」
「這……」
潘竹青的語氣不輕不重,不急不緩,卻透著讓人不寒而栗的氣勢。這讓徐太醫想含糊面對,都沒了底氣。
潘竹青見對方無言以對,知道自己問得多余。便又沉默了半晌,接著問道︰「徐大夫,你那方子里幾味破氣破血的藥材,能否用別的藥材取而代之?」
徐太醫心中暗嘆,這潘竹青還真是聰明。他們幾個大夫,這些日子光想著如何湊齊藥材,如何讓龔喝下去。誰都沒想到這茬。「這,老夫倒未曾想過。怕只怕換了藥材,便失了藥性。」
潘竹青有些疲憊的點點頭,淡淡的說︰「這樣吧,麻煩您把方子謄抄一遍給我,我想想辦法。」
「誒,是。」
閑話間,徐太醫招呼了店小二伺候筆墨,將藥方子謄寫了一份。
馬車在城里逛游到夜幕即將降臨。潘竹青始終將車窗簾子揭開一角,觀望著街邊一家家店鋪招牌。對面的薛九抱著胳膊無奈的望望他,又望望窗外街景,心中唏噓不已。
這些日子,雖說戰事停歇。但邊城的細作活動卻越來越頻密。換句話說,趙長垣手下那幫人,最近清閑的很。但潘竹青這里,卻忙得不可開交。潘竹青每日除了睡眠的時間,其他時辰,幾乎不是在衙門里,就是在邊關沿線上奔波。每日餐點,幾乎都在馬車上隨意解決。如今龔的事情,又分撥了他一半的心思。
薛九忍不住陰陽怪氣的警醒︰「誒大少爺,您說說看,這諸葛亮是怎麼死的?」
潘竹青一愣︰「你沒頭沒尾問這個做什麼?」剛說完,便反應過來對方的用意何在,不由得扯出一抹苦笑,自嘲道︰「我有的是自知之明。諸葛孔明何許人也,我潘竹青又算得了什麼?放心,我不會把自己折騰死的。」
話音剛落,他望向窗外的雙眼忽然一亮,撥開簾子喚了聲︰「停車。」
馬車呼啦啦停下,他邁步踏上青石路面。剛要舉步離開,薛九在身後問道︰「少爺,要不要我陪您?」
他一擺手,頭也不回的走向街邊的藥材鋪︰「不用了,在這兒等著。」
剛走近那半掩著的木門,撲鼻的藥香便迎面襲來。潘竹青閉上眼楮,深吸一口氣,頓覺神清氣爽許多。剛要伸手推門,便听得里面傳來一把很熟悉的嗓子。
「店家,您再好好想想吧。」
潘竹青立刻就辨認出這聲音的主人是傅,不由揚起眉毛,推開門望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