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宮。
如這宮名一般,里頭住的蘇貴妃,真可謂是獨承帝心乾坤,佔盡君恩雨露。
皇帝寵愛貴妃之事,不僅是後宮,幾乎可算得上是天下盡知。
貴妃作為忠良之後,父母盡亡,族人卑微,可以算得上完全沒有母家勢力。
然而便是這樣一個女子,皇帝一意孤行,立她做了貴妃。
一人之下的位置,多少人虎視眈眈。
有人視為一段佳話,也有人覺得皇帝胡鬧。
有人說是因為貴妃貌美,也有人說是因為貴妃溫柔和順。
可這世間何曾缺過外貌或性子出挑的女子了?
外人猜不透,貴妃卻是心知肚明,恩寵如雨的前提,是她足夠聰明。
聰明到懂得自己的位置,是有足夠的利用價值才能保得住;聰明到她明白自己的存在,便是用來分得後宮眾人對慕容賢妃的嫉恨。
蘇貴妃今日一襲玉白宮袍,上頭繡了朵朵白蓮,淺底淺花,幾乎看不出紋路來。
皇帝到承乾宮之時,她已然在殿門口站著等候了。
「愛妃怎知朕要過來?」皇帝一把摟過貴妃,面上浪蕩的笑意中帶了一絲哀傷。
「臣妾掛念陛下,每日都在此候著。」貴妃柔聲答著,嬌婉的聲音輕撫著皇帝混亂的心。
「佳人難得……」皇帝輕嘆一句,二人心照不宣,相攜入了內殿。
一眾宮人都被遣退了出去,本是留著二人小意溫情,可殿中卻頓時沉悶了下來。
貴妃雖然深居宮中,也是知道外頭變了天,今日都發生了什麼大事。
「陛下可要沐浴?」貴妃試探地問了一句。
皇帝抬起頭來,眼眸無神,望著貴妃。
只見他歪歪斜斜抬起一只胳膊來,指著貴妃道︰「怎麼穿得這麼白?」
貴妃抿了抿唇,輕聲小心答道︰「太後娘娘……今日薨逝,臣妾理應著素。」
皇帝的面色沒有多少變化,依舊雙目失神地凝視著前方。
四皇子的叛軍殺進宮城,起初十分順利,直到發現宮中竟然有埋伏,隨後便失去了控制。
好多人因為知道自己死路一條,便惡向膽邊生,誠心拉幾個墊背也好。
太後便是在這樣的亂局之中,被叛軍殺死。
皇帝听到下面來報的時候,已經是無力回天了。
太後是皇帝的親生母親,皇帝怎麼可能忘記這事。
貴妃見皇帝出神的模樣,心中不定,她慢慢地走上前去,柔聲勸道︰「陛下若是心緒不寧,不如先躺下小憩一會兒。臣妾替您揉揉頭,許能好受一些。」
皇帝听著貴妃的溫聲細語,垂下眼來,依舊沒有動彈,口中卻是喃喃道︰「曉月,朕今日……將她打入冷宮了。」
曉月是貴妃的閨名。
皇帝來找貴妃,往往是圖個清淨,故而私下里,便也以閨名呼喚。
貴妃听到皇帝的話,沒有指名道姓,她卻心里有數。
皇帝平日與她講得最多的,便是賢妃如何如何。
貴妃從來都是那個听眾,皇帝說什麼,她便乖巧在一旁听著,從沒有一絲嫉妒不悅。
皇帝便也將她當作好友一般,將自己的心事吐露個舒服。
而如今皇帝說出來的話,倒是讓貴妃不由地一驚。
「賢妃娘娘,惹陛下生氣了嗎?」貴妃拿捏著分寸,開了口。
皇帝搖了搖頭,渾身散發著難以名狀的無力。
「罷了,」皇帝起了身來,定了定神站穩了身子,「你好好歇著吧。」
話音一落,皇帝竟是便要往外頭去了。
貴妃忙上前扶穩了他,口中輕道︰「陛下小心些。」
對于皇帝反復無常的行為,她沒有一絲怨意,沒有一絲質疑。
貴妃便是如此,如一朵出塵的梅花般傲雪盛放,從不在乎身外的喜悲。
而皇帝此刻卻沒有心思去注意這些,借著貴妃的胳膊撐了撐力,便往外走出去了。
「周正!」皇帝肆意地喊了一聲。
「哎喲,陛下,您這……」周正趕忙上來扶住了皇帝。
「陛下……」周正小心問道,「您想去哪兒啊?」
皇帝讓周正扶著,呆呆站在承乾宮的門口,望著天邊的月色。
貴妃則是在宮門里邊,望著皇帝的背影,靜靜等著皇帝的旨意。
皇帝出神了良久,也沒有開口,只是嘆了口氣,一步一步朝著不知何處走去了。
「恭送陛下。」貴妃見皇帝動身,便福身行禮,沒有挽留的意思。
永和宮中。
「走了?」皇後听了下頭小宮女來報的話,眉心一簇。
「回娘娘的話,正是如此,陛下不過進去了一會兒,便出來了。」小宮女低著頭,一五一十地說著,「陛下還在承乾宮外發了好一會兒呆,這才離開的。」
皇後看了一眼身邊的五皇子,這才又問道︰「可知陛下後來去了何處嗎?」
「奴婢不知,」那小宮女聞言搖了搖頭,又補充道,「不過陛下只帶了周正,不知走向何處去了。」
「走?」皇後詫異道,「陛下不曾傳御輦嗎?」
「不曾,陛下是自己走的。」小宮女老老實實答完了話。
「你下去吧。」皇後擺了擺袍袖。
「母後,父皇這是……」
等那宮女退下,五皇子便是皺眉問出了口。
皇後的眉心更緊,握在袖中的手也是攥在了一處。
「只怕,本宮的擔心並不是空穴來風。」皇後幽幽地說了一句,「陛下說去承乾宮,不過是個借口罷了。」
五皇子神色凝重起來。
「呵,」皇後輕笑了一聲,「賢妃……可真是有本事。」
五皇子沒有心思去在意自己父皇究竟是否深愛賢妃雲雲,此刻他滿心記掛的,只有皇帝是否已經有意將皇位傳于祁佑。
「母後,」五皇子低聲開了口,「此刻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我們還是應當將眼光放得長遠些。」
皇後回過神來,側頭問他︰「你此話何意?」
五皇子答道︰「正如母後方才所說,如果父皇當真要傳位給祁佑,我們也是無力抗衡。那麼與其到時候為難,不如趁早斬草除根!」
皇後神色一凝︰「你是說……」
「既是上戰場,沙場刀槍無眼乃是常事,」五皇子眼中露出陰狠的堅定來,「要我說,定國公也在,這倒是個一箭雙雕的好機會……」
皇後一驚,低聲慌道︰「修兒,你可不要胡來,這若被你父皇知道了,只怕……」
「母後!」五皇子止住了皇後的話頭,「定國公功高蓋主,真等他打下北章,再憑父皇的恩寵,封個異姓王又有何不可?莫說即使兒臣日後登上大位,也是定要除之的。如今這樣好的機會,我就這般付之東流,難道任憑他日益壯大軍權,成了第二個北章王,來日我再甘心妥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