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微雪。
我撩開簾子,經過的街道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寒風栗雪中,城中百姓俯首貼地跪滿街邊。咫尺開外,金盔銀甲的宋衍提劍御韁,英姿颯颯地在前馭馬開道。
心中正若有所感間,身騎白馬間的宋衍忽然回過頭看我,頗具深意地笑了笑,而我亦是自若而笑,便放下了簾子。
「可是瞧見什麼有趣的,笑得這般樂在其中。」
身後一陣細碎的響動,慕容曜像只粘人的小貓靠過來,枕在我肩頭環抱在背後。
「你真想知道?」我拍拍他亂蹭的臉,口氣挺調皮地提醒到︰「我樂的事兒換你來品,未必見得是甜。」
「你樂見的事情我自然樂見,難不成還因人而異不成?你這語氣,古靈精怪的。」
「我發現你只要栽進了溫香軟玉中,腦子就不夠用,笑不見得是心中樂。剛之所以笑是因為宋衍沖著我笑,眾目睽睽下,我自然以禮回之。」
太親密的接觸,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細微的感知;我偷偷攏著嘴,笑不露聲,卻總感覺自己背著個大醋缸似的。
「我說吧,自個沒眼力價討來的不痛快,還有臉跟我使悶氣兒。」
他道︰「明明知道我會吃味,還明著暗著試探我,看來我得適當地改改這在你面前逆來順受的性子,跟貓兒般戲耍著。」
轉過頭,我雙手捂著他的臉頰逗樂著︰「唔,咱的小軟貓搖身一變成大老虎,好凶。」
逗著晃著,他轉而靦腆一笑,朝我示威︰「以後機靈點,宋衍他對你本別有用心,一個眼神,一個笑容,都極容易讓他會錯意;最好的對策,便是你對他視而不見。男人,你越上心,他越蹬鼻子上臉。」
「男人?」我一陣克制不住的噗嗤笑,忙補到︰「你不是男人?不過你這‘蹬鼻子上臉’的說法,我倒覺得和你現在這狀態挺吻合的。」
「你少捉弄我,我可認真的!」他頓時抬手在我鼻梁上一刮,正言道︰「男主外,女主內,如今在外自然一切都得听為夫的。」
「好好好,夫君教訓的是。從這一刻起,我保證對宋衍不笑,不理,他說什麼我都當耳旁風沒听見;不過屆時宋衍生辰宴上,我這生人勿近的態度若招來南陲將士們的不滿,你可不許怪我沒規矩沒肚量,損了你的天子威儀。」
慕容曜一驚︰「今天是宋衍的生辰?你怎麼不提醒我。」
「我還以為你知道的,故意挑這個時候找他茬,挫其銳氣。」
「你這」驚措如雲散,慕容曜無奈滿臉︰「這下好了,如今兩手空空,毫無準備,不招是非也難。」
「瞧你急的。你不是說‘男主外,女主內’,我可是你的內助,怎麼可能讓自己的夫君在人前丟了臉面?放心,我已為宋衍生辰備好兩份大禮,一份在我手里,一份還在路上,想必送到時剛好趕上開宴,保證能驚艷四座。」
「驚艷四座?」反復盯瞧了我許久,慕容曜開懷一笑︰「我怎麼有種強烈預感,你是借著宋衍生辰之名,專程去搗亂的?!」
我正聲道︰「你這話就冤枉我了。來安陽之前我就跟你事先聲明過,我此行是來找宋衍算賬的,不是為討喜賀生的;何況如今安陽五郡民怨沸騰,我討算私怨間,也順帶幫你的子民出出氣,正大光明得很。」
慕容曜繞過頭,單手托腮看了我片刻,說到︰「你這麼一說,我倒好奇宋衍和你究竟結了什麼梁子,值得你這般大費周章?」
「若你真知道我找宋衍算賬的原因,好奇心得變殺人心。」
「不可置否,若不是素來忌憚著你外祖父,宋衍這廝怕是在我手里得死好幾百次。殺他之心我早有,且理由眾多,也不差你口中的一星半點;你只管說,我權當听故事。」
「听書易,說書難,就怕你犯牛脾氣。」捏捏慕容曜的俊臉,我瞧著他滿眼的期待,終還是松了口︰「我此次南陲遭險,究其根因,和宋衍有莫大關聯。」
面對面間雖無聲,但我能直觀看到慕容曜的盛怒如山崩地裂,躍然于臉上;稍許,他克制住起伏心緒後,問到︰「是他派人擄走你?!」
「主意倒不是宋衍出的,但其目的也是為了討好宋衍,想在他生辰上將我作為賀禮送給宋衍。」說到這,我驀地想起烏爾娜,遂補到︰「估計待會宋衍生辰宴上,我與那人會再次相遇。」
慕容曜眼角一挑,寒光乍現︰「暫時動不得宋衍,但不見得動不得他身邊的狗!那人叫什麼來著,為夫幫你出這口惡氣。」
「她可與宋衍身邊那些溜須拍馬,阿諛奉承的狗可不一樣。她叫烏爾娜,生于南夷,長于江湖;而此女行事乖張,手段狠辣,如今不僅是宋衍的義妹,且與我杏林恩師的藥神門是死對頭。阿曜我慎重提醒你一句,若屆時真狹路相逢,你務必對她多留個心眼。」
「一個普通江湖出身的女子,不過略有些武藝在身,值得我這般如臨大敵般防備著?」
「大意失荊州,此女可不普通!她乃青門尸毗老人的關門弟子,不僅用毒如神,且身帶奇毒,你不可掉以輕心。」
烏爾娜以血煉毒的情景我仍歷歷在目,不得不再次提醒到慕容曜︰「宋衍生辰宴上,少不了官員將士向你敬酒,若此女借機獻殷勤,阿曜你記住,她踫過的一應物具,不可沾染半分,更不能入口。」
「你這是在緊張我?!」
烏爾娜的存在,本就是我現能預見的危險之一,可此時慕容曜這不以為然的態度,著實讓我有些氣上頭。
「我沒心思同你蜜里調油,嚴肅點!」
「字字句句刻在腦海里!」
挺孩子氣地一答,趁我要再次發難之際,他一把將我箍在懷里︰「別生氣,我真把你的叮嚀听進心里去了。現啊我只是在想,宋衍這人再傲再自負,也不可能蠢到在自己的生辰宴上搞出‘弒君謀逆’戲碼,這不等同自掘墳墓嗎?」
「這就是你的大意之處!用你天子的廟堂之眼觀江湖之心,策略上的嚴重失誤!這群人雖遠離權力中心,但一旦有所決定,那便是義無反顧,絕不後縮!更何況,宋衍于烏爾娜個人而言,是如至親至愛般存在的人。阿曜,別和女人賭直覺,你輸定了。」
他臉上的笑意如日落西山,而我心中來時的決意亦是更加堅定︰
烏爾娜,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