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泉不算大。
隱藏在深山里的寺廟，夜里更是安靜。
完顏啟明想起了小的時候，也曾去深山里找弟弟，那時的弟弟冷漠疏遠，和他的話語並不多。
後來弟弟成為了他的替身，被掠到了中原，遇見了小時候的景瑟。
他曾問過弟弟，恨嗎？
從出生開始，便成為哥哥的影子，是一個只能在暗處行動的人。
弟弟從起初的說不知道，到後面回答他，不恨。
他說，我不在暗處。
我是她的光。
長庚不再是禍起的存在，已經有人溫暖了他的心。
完顏啟明和景瑟接觸多次，也逐漸明白那樣的一個女子，為何會成為弟弟的心上人。
彼此相信、彼此依偎……
只要對方在身邊，即使天崩地裂，似乎也和他們沒什麼關系。
即使明白這樣的感覺很幸福，可是完顏啟明卻絲毫不羨慕。因為他很清楚，如今的自己不可能擁有這樣的情感，當然——他也不需要。
在寺內住的這段日子，完顏啟明故意和僧人們打听陽泉的物價，又盤問香料在這里的售價，像是一個來查探物價的商人。
陽泉這個地方雖然小，但是很多商隊都會途徑這里，所以他做的這些事情，消除了寺內僧人的戒心。
私下，完顏啟明讓人在夜里走動，查探鐘明玉的位子。
用了三日的時間，他們終于模索到了關鐘明玉的地方——後山的地牢中。
「那個地方偏僻難行，想要進去怕是很難。」那人稟報，「寺內香客稀少，可唯有這個地方有女子的聲音，我想著應該和鐘家小姐有關系。」
「她還活著？」完顏啟明問。
「應該還活著。」有人回答，「每日送進去的膳食雖然不多，但是都有用掉，只是用的很少。」
「再這樣下去，鐘家小姐怕是……未必能熬下去。」
其實听到這些人說的話，完顏啟明的心里約模有個大概的想法。
如今的鐘明玉怕是過的很糟糕，她被自己寵愛了多年的父親算計，一時接受不了！但是鐘明玉又知道她自己必須活下去，因為她一旦死了，鐘家就徹底的完了。
父親會迎娶新的美嬌娘，有新的孩子會取代她的位子，父親不會因為她的死而傷心。反而是祖父，會因為她的離開而死不瞑目。
她在想死和不願意死中間來回走動。
「我讓你們準備的事，都準備好了嗎？」完顏啟明說，「火油不必省錢。」
「屬下都準備好了。」有人回答，「鐘家的人在城外說會接應我們。」
「鐘老爺子辦事你放心，他不是個愚蠢的人，知道怎麼悄無聲息。」
這一次鐘家是傾盡一切來救鐘明玉。
「好。」完顏啟明說，「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夜行動吧。」
有些事情得盡早結束。
陽泉出了事，那麼京城內也會不太平。
慕先生走的水路，大概就在這幾日會到京城。
完顏啟明想早點處理完這邊的事情，回京看著弟弟成親，然後安心的回瓦刺。
有足夠的銀錢，能讓瓦刺的子民過的不挨餓受凍，他便也沒什麼遺憾了。
完顏啟明模著自己已經開始變得枯瘦的雙腿，一雙修長的手緊緊的握成了拳。
夜里，離寺廟不遠處的莊子開始走水，因為夜里風大，方丈怕大火吹到寺內周圍，會讓寺內也被影響，所以派了不少的僧人出去挖出隔離帶來，讓大火不再蔓延。
因為大火不在寺內，所以僧人們除了稍微要注意外面，寺內倒是沒什麼影響。
隨著人手的抽離，完顏啟明在暗衛們的護送下，終于到了關押鐘明玉的地方。
這個地方陰暗潮濕，若是不點蠟燭，根本瞧不見里面的樣子。
完顏啟明點燃火折子，等待暗衛們把鐘明玉帶上來。
「主上。」有人說，「鐘小姐說……」
他把手里的一枚玉玨遞給完顏啟明，「她說，讓你把這個東西帶給鐘老爺子，跟老爺子說她不在了。」
完顏啟明接過玉玨，一雙長眉微擰，「什麼意思？」
「她不跟屬下走，她說若是屬下帶她離開，她就咬舌自盡。」這人也沒見到如此怪異的女子，宛若瘋子一樣的咆哮。
離開的僧人隨時會回來，也會發現這里的怪異。
他們必須迅速的離開。
「一個女人你們都對付不了。」完顏啟明知道，鐘明玉怕是遇見了什麼不好的事情，開始逃避不願意離開了。
「送我下去。」完顏啟明說。
這人驚訝的趕緊搖頭，「下面太髒亂了，公子你就別去了。」
「我不說第二次。」完顏啟明道，「送我下去。」
地牢的位子的確偏僻，只是靠近便能聞見一股腐朽的味道，周圍的石壁上長滿了青苔，這里哪里像是給活人住的地方？
鐘明玉自幼被寵著長大，自然也沒受過這樣的苦楚。
完顏啟明提著燈籠入了地牢，揮手讓伺候在一側的人離開，才緩緩的用手推著輪椅走到了鐘明玉身前。
少女蜷縮成一團，身上的衣衫破爛不堪，借著薄弱的燭火光，他看見她身上的血污早已經變成了黑色，甚至還能聞見一股腐臭的氣息。
「是鐘小姐嗎？」完顏啟明問，「你為什麼不願意離開呢？」
少女像是沒有听見他的話一樣，一只手抱著自己的頭，一只手卻扣著堅硬的牆壁。
牆壁上已經有了細微的痕跡，而這些痕跡大多被黑色的血跡掩蓋，顯得十分的詭異。
這里不是地牢，而是一座墓。
完顏啟明知道，即使鐘明玉被救回去，她也徹底的毀了。
高若虛摧毀了她的一切……
這個男人是當真狠毒，他曾把鐘明玉捧的高高的，位于雲端之上，似乎是誰都不能攀上的聖物。
可有朝一日，也是這個男人，為了權利和富貴，把女兒狠狠的摔在了地上，讓她宛若螻蟻。
一旦知道了陽光是什麼樣子，再陷入黑暗，那麼這個人就會徹底的崩潰，然後變成瘋子。
他想，他該怎麼告訴景瑟和鐘老爺子，鐘明玉已經瘋了的這個事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