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出二房主院,司徒曜一個踉蹌險些栽倒。
谷雨嚇了一跳,趕緊上前扶住他︰「爺……」
司徒曜臉色有些蒼白,但還是擺擺手道︰「不妨事,爺就是有點兒累……」
谷雨道︰「爺,要不您在這兒稍等一會兒,小的去二門處尋一乘軟轎。」
他真是越來越看不懂爺了。
之前還只是說話的語氣和脾氣變了,現在卻……
自小就養尊處優的人,向來吃不了半分苦受不得丁點兒痛。
前日流了那麼多的血,額頭上的傷所有人看著都得慌,可他自個兒卻愣是連哼都沒有哼一聲。
非但如此,才剛一清醒他就不願意好生養著。
先是鬧騰著把蘇、雲兩位姑娘攆走,後又急急火火帶著他來尋二爺和二夫人。
方才他還覺著奇怪,爺額頭上雖然纏著白布,整個人的情緒卻無比亢奮,走路更是直接帶著風,渾然不似一個才剛受了傷並且發了高熱的人。
如今看來爺並非鋼筋鐵骨,之前就是靠一口氣硬撐著,現下終于撐不住現出原形了……
雖然他不清楚爺為什麼非要這麼做,但看著真是讓人心里揪著疼。
想著想著谷雨的眼圈就紅了。
司徒曜偏過頭看了看他,輕笑道︰「算了,你這一去難免又驚動各處的人,爺就更別想休息了,咱們慢慢走回去吧。」
「是。」谷雨強忍著眼淚把小匣子往懷里一揣,用力攙住他的胳膊。
司徒曜邊走邊打趣道︰「知道你方才揣進懷里的是什麼嗎?」
谷雨悶聲道︰「這種樣式的小匣子,除了裝銀票還能裝什麼。」
見他情緒不高,司徒曜嘆道︰「是不是覺得爺變得越發俗氣了?」
「沒有。」谷雨低著頭嘟囔了一聲。
爺不管是雅還是俗都是他的主子,只要他別再折騰就行。
司徒曜苦笑了下。
他也不愛折騰。
可不折騰的話他們一家人就別想過得好。
主僕二人不約而同地住了嘴,慢慢朝二門那邊走去。
司徒惲雖然偏疼莫老姨娘和司徒明,但內宅中事情一直是盧氏做主。
所以嫡出的大房三房居住的院子不僅位置比庶出的二房四房好,也寬敞很多。
二房和三房雖不在同一個方向,但中間其實就隔了一座很大的花園。
左右各有兩條小徑通往二房和三房,在花園門口形成了一個岔路口。
來時司徒曜滿月復心事,強忍著沒往三房那邊看。
此時行至岔路口,他的腳下不禁頓了頓。
谷雨知道他的心事,忍不住開口道︰「爺,您回去看看吧。」
司徒曜朝三房那邊張望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有朝那邊走。
「爺現在這個樣子,讓夫人看見她又要擔心了……」
這話別說谷雨,就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阮氏早已經不是那個熱情純粹,一心一意戀慕自己的女子了。
不是他喜歡詛咒自己,就算是喪了命,她也未必會掉半滴眼淚。
想到這里他不免有些灰心。
阮氏變了,自己又何嘗不是變了?
從前他總覺得沒能娶到一位處處合心意的妻子,自己的人生多少有些缺憾。
如今……
要說一點也不遺憾那是假話,但他已經懂得了珍惜。
他不想同上一世那樣,隔著一座墳向再也回不來的妻子懺悔。
「走吧。」他邁開長腿,加快腳步朝前方走去。
然而,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主僕二人又一次停下了腳步。
谷雨看著前方輕呼道︰「爺,那是六」
司徒曜早已經呆了。
前方大約一百尺左右,一位身披雪貂斗篷的少女帶著兩名丫鬟正迎面走來。
少女十二三歲,樣貌秀美絕倫,文雅的氣質中隱隱帶著一絲尊貴之氣,讓人見之忘俗。
幾乎一模一樣的容顏,根本不給人半分猜錯的機會。
「箜……那是我的箜兒……」司徒曜的身子晃了晃,踉蹌著腳步朝前方走去。
他的箜兒,他的寶貝女兒……
上一世沒來得及看他一眼,這一世分離了三年……不,應該說是六年的寶貝女兒,終于……來了。
不再是上一世那個沒有呼吸的嬰孩,不再是三年前那個滿眼疏離的小女孩兒,而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嬌美少女。
鳳凰兒也呆了。
她本想去三房尋阮棉棉說話,沒曾想才剛走出小院子迎面就遇上了「父親」。
上一世她是個遺月復女,從來沒有見過父王。
但她對父王的容貌並不陌生。
俊美若仙驚才絕艷的大燕昭惠太子,從來不缺人掛念。
雖然東宮里原有的畫像被絕望到近乎瘋狂的母妃付之一炬,但每逢父王的生辰和忌日,司徒蘭馥總會為父王畫一幅新的畫像。
還有……
說來也可笑得很。
明明是皇祖父親手算計了父王,讓他英年早逝尸骨無存。
卻又在失去了最出色的兒子後做出一副沉痛追憶的模樣。
不僅追封了父王「昭惠」的謚號,還在他的寢殿和御書房中都掛上了父王的畫像。
皇祖父每次召見她,總會指著父王的畫像對她念叨許久。
她每次流的眼淚都比上一次多,心里的恨意也比上一次更濃。
同時,父王的容貌也一次比一次更加清晰地刻在她的心上,永不磨滅。
然而畫像終究只是畫像,和有血有肉的真人不可同日而語。
原來她的父王就是長成這個樣子的麼?
鳳凰兒的身子晃了晃,頭腦卻瞬間後便清醒過來。
不,這不是她的父王,這是「司徒箜」的父親,棉棉姐口中的「渣男」司徒曜。
他雖然長了一張和父王一模一樣的臉,但他永遠也不可能像他的父王那般出色,那般耀眼,那般讓人仰慕。
一百多尺的距離並不遙遠,對于長了一雙長腿的司徒曜來說更算不了什麼。
很快他就來到了離鳳凰兒不足十尺的地方。
他鼓足勇氣朝女兒伸出了手,卻再也沒能往前再靠近半步。
咫尺間,天涯處。
箜兒眼中沒有了三年前那樣的疏離,卻多了一種更加能刺痛他的東西陌生。
箜兒不認得他了麼?
不,箜兒自小過目不忘,短短三年而已,怎麼可能會不認得他。
她是打心底里不想認他這個父親,所以才……
司徒三爺哀傷之極悲憤交加,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