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確要發脾氣，且是天大的脾氣。
江淮地區已經反了，造反的不是旁人，是他日日夜夜防著的二弟。
日夜防範，卻還是反了？反了！
李長安命宮女取了衣裳來，囑咐道，「太皇太後喪事里，不宜穿紅著綠。」
身邊人瞧著這位公主，年紀輕輕卻不喜歡穿鮮艷顏色，如今在宮里日日都是素服朝天。也不似傳聞中那般性子活潑爽朗，她的美色里帶著一股由內至外的惆悵。像是淡紫色的丁香花，像是卷起一半的芭蕉葉。
李長安身著一條梨花色長裙，撫模潼潼的臉龐，「小姨去去就來。」
潼潼一邊吃著花糕，一邊朝她點頭。
宮里的人果然是勢力，如今皇後宮里，一夜之間就成了最冷清的地方。
周沐容左手挽著一個小竹籃，右手采下樹上的桃花花瓣，回過頭來，悠悠道，「我當是誰？也就你來看我了。」
周沐容吩咐丫鬟去備茶，「前日里，準備了一些桃花花瓣，今日用來煮茶招待你最好。」
李長安看著她孤單的背影，帝王的寵愛都是薄情的，愛你時可以為你去摘天上的星星，而不愛了，卻又可以仍你自生自滅。
李長安忽然問道，「皇後，你可有後悔？」
周沐容搖頭，語氣隨意，「只要替我周家平反昭雪了，旁的事，也就不重要了。」
李長安嘆口氣，喝下一口桃花茶，花香四溢掠過舌頭尖。
周沐容道，「你來，必定是有要緊事。如今王爺反了，能說的，不能說的，我都告訴你。我承認，寧王的死只是我布的局。皇上也不會讓他輕易死了。」
「為什麼？」李長安問。
周沐容無奈搖頭，「本宮只是想，有燕國的亂事，秦國也就不會觸及戰火，只是沒想到。這幾十年間的動蕩漂泊，什麼時候才能有個盡頭？」
從父親李復為先皇攻下陳國，建立齊國開始，又到齊國的二世而亡，如今二哥稱帝，做了秦國的皇帝，戰火紛飛，真是難得安寧。
「皇後竟也操心國事？」李長安抬眼看她。
周沐容不再說了，她知道李長安是在提醒她說的多了。
周沐容說起正事，「有件事，你的四哥也不知道。當年江景明送你回江州，你一身傷痕累累，且忘記了前塵往事。倒也是巧，我有位四處游走的表姑父，他名字叫做鄭燁。我從他的嘴里得知，易朝華為了你，發了瘋似的找，尋。甚至跳了你跳的那條河。奄奄一息被人救起。我就在想，這樣的一個男人，如何會負你，他連命都可以給你。」
她知道鄭燁，也就是在漠北的邊界上開著一家牛羊骨湯的鋪子的人，這麼遠的事情周沐容能夠說出，也就證明她說的並不假。
周沐容給她添茶，「你也曾喚我一聲沐容姐姐，我也得為你著想，你再去見一面易朝華，他如今只剩一口氣卻也還掛念著你。」
鄭燁如今就在西彌，又怎麼會對西彌的事情不知道。
李長安慌亂的抽回手，眼下，日後，她不知道該怎麼走。如今秦國已經打亂，而西彌也打得水深火熱。太子易朝陽本就想要易朝華的命，如今領兵出征，自然也不會用心去救易朝華。
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多的她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周沐容看著她，「你听我一句，如果錯過他你會後悔一生。」
因為周沐容錯過了李懷義才知道錯過是一種這麼樣的感情。所以，她不希望李長安最後也如此。因為李長安身上，有李懷義的希望。這希望不是指別的，而是他一輩子都沒能得到的幸福，希望她能夠得到。
此時如果不快些趕到關外，等到戰爭打起來了，也就沒有機會了。
夜色寧靜，照著這棟恢弘古老的宮牆，宮牆外的楊柳枝條正新，一輪殘陽照在宮牆上，拉出了長長的黑夜。
李長安抱著吏兒站在高樓上，高樓可以看見遠方，卻看不見漠北黃沙遍地，卻看不見定北樓的旗幟。目之所及，只有長安城的恢弘壯闊。
李懷憲晚上的時候來了春熙殿，開口就問，「你知道這事？」
這事就是指李懷義起兵之事，李長安跪在他面前搖頭，「我不知道。」
「知不知道，你都是向著他的。」李懷憲拍著桌子。
「二哥和四哥都是我的嫡親兄長，我不知取舍。」李長安答。
李懷憲問她，「如果我們兩個人中，終究有一個人得死。你說會是誰！」
他何必要如此逼她？李長安牙齒顫抖，語氣也慌張起來，她不想看見這樣的狀況。便道，「皇祖母最後還牽掛著皇兄們，皇祖母地下有知，怕也不安心。」
李懷義對太皇太後起的那個誓言，除了他自己和太皇太後，無人再知道。他不自覺的想起那個誓言。嘴里喃喃道，「是他先起兵的。」
李長安也想為四哥打抱不平，先是兵權被奪，後是派欽差入江州，名曰協理，其實不過是監督。後又有周沐容的立後，逼著他心中一腔怒火，卻也壓下去了。連著江山和女人一並被奪走，不管這個男人如何，勢必也是要反抗的。
如今二哥草草一句，是他先起兵的。不是把所有的罪名都扣在了四哥頭上嗎？可是二哥明明有了天下，明明有了那麼多！就一定在意一個周沐容，一個江州城嗎？
李懷憲問，「你今日去見皇後了？」
「皇兄打算如何處置她？」李長安問。
「處置？」他思考了一會兒，「她放走了李懷義，朕只是將她禁足，並沒有什麼不妥。」
李長安憤憤道，「天底下那麼多女人？難道只有一個周沐容了？」
因為這天底下，唯一一個能逼得四哥發瘋的也就只有周沐容了。唯一一個能夠逼死四哥的也是周沐容！
李長安諷刺道，「也是，皇兄一定是在重新物色人選，挑一位官宦名門的大家閨秀。」
「李長安！」李懷憲呵斥一聲。
李長安的眼里沒有畏懼，她說的是實話，說中了帝王的心思罷了。
李懷憲看著她，「都說你像四弟，倒是一點也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