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著她的面，沒有一絲遲疑和猶豫，這一刀生生的扎在他的心口。
他只是睜大一雙眼，那雙眼里透著鮮紅的血絲，隱約皺起了眉頭。李長安很少看見他皺眉，除了偶爾的爭吵，他總是一副吊兒郎當，無所畏懼的少年模樣。
可是這一刻，她太清楚，她不在是江州城里那個懷春的少女，而他也不是那個翻牆入院的少年。
他們有著一段厚重的過往，這過往就像眼前所站在的斑駁的定北樓一般，斑駁陸離，卻也壓在心口，說不出來。
這樣的故事，太沉重了。
易朝華的胸前，手上全是血。
僅僅在那麼一瞬間，綠蕪還沒有反應過來，等到反應過來才發了瘋似的從樓梯上沖下來。
李長安只覺得自己是個多余的人，薛玉也好，李長安也好，最後都爭不過綠蕪。
李長安覺得頭好疼，腦子里斷斷續續且零碎的片段沖擊的她好疼。
綠蕪抱著易朝華的頭，「你怎麼這麼傻！」
易朝華艱難的喘氣，「放她走！」
「放他走！」他說這句話仿佛是用盡了他生命的全部力氣。
李長安咬著下唇，轉過身去，她一步一步的邁著步子，最後一眼，留給他的也僅僅是一個背影。
綠蕪看著奄奄一息的易朝華，慌了神，「大夫！大夫！」
「快給他止血！快點。」
夕陽的余暉落在大地上，周圍是一片肅穆，連綿不斷的群山像一道道黑色的影子照在她的身上。一匹孤獨的老馬，形單影只的朝著夕陽走去。
她吹了口哨，那老馬就跑了過來，她微笑著順了順馬兒的鬃毛，這匹棕馬是她的馬呀！她現在才記起這匹馬。可惜馬兒不會說話，要是會說話該多好。
馬兒看見主人，格外的溫順。李長安騎在馬上，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我怎麼會是薛玉呢？」
馬兒慢慢的穿過沙漠，她的腦子里，出現易朝華的聲音，「相傳忘川是冥界的一條河，只要喝下忘川的水，就能忘記一切哀愁。」
這世上沒有忘川，卻有一個喚做紅杏齋的酒家。
馬兒停在那條大河旁邊，她從馬上下來。
紅杏齋酒坊的旗子被風吹的四處飛揚，河畔渡口依舊只有一艘小船，小船系在岸上，繩子上的鐵生了銹漬，好像很久沒有移動過了。
「老者，在嗎？」李長安探著腦袋看向那間空空的屋子。
屋子里沒有人應聲。李長安便走進去，老者這里釀了很多酒，她好像記得兩三年前就是喝了這里的酒，才忘記了易朝華的。
酒香撲鼻，原來老者釀的酒真的有忘記憂愁的作用。
「姑娘，你怎麼又來了？」那老者出現在她的身後。
李長安精神渙散的看著那個披著斗笠的老人家，她還沒有見過這位老人家的真面目。老人家總是帶著斗笠，除了可見他又白又長的胡子，其他什麼也看不見。
李長安道，「我來向您討一杯酒。」
「什麼酒？」老者問。
李長安抿唇，「我想記起從前的事。」
老者搖頭，「姑娘，哎我勸你一句，從前的事太苦，還是不記得的好。」
李長安苦笑，「可是現在也苦，我總不能再喝一次酒，再忘記一次那個人。」
老者堅定道，「你忘不了他了，就算再喝一次酒也忘不了他了。」
「你今日既然能來找我，就證明想起了一些往事。我研究這麼多年，還沒有見過喝下我釀的酒，腦海里還能有從起那些記憶碎片的人。所以那個人定是到了你的骨子里。姑娘，有什麼想不開呢？」
李長安聲音漸漸哽咽，「要麼讓我忘了所有，要麼我要記得所有。」
老者舀了一勺清涼的酒水，「姑娘恕我無能，我幫不了你。」
李長安看著那一杯酒。
老者笑了笑，「今年秋天的桂花開的正好，我留了一些用來釀酒，姑娘眼前的是第一杯酒。」
李長安本不想喝酒，卻又覺得口干舌燥，便飲了一口酒，不知道這壺酒，怎麼這樣的甜，甜的像是蜜水，除了酒香根本沒有一絲酒味。
正抬起頭想要問那老者，卻已經不見了老者的人。
這樣甜的一杯蜜水做的酒，除了甜意，再無其他。李長安把杯子放好。
走出紅杏齋的門，此處的渡口荒廢了這麼多年，老者一人在此鋤草種花，悠然自得。
蜜水的甜意漾在舌尖，桂花的馨香撲鼻而來。喝下這杯酒，真真像做了一場甜蜜而溫柔的夢，夢里纏綿悱惻，夢里溫情脈脈，夢里他握著她的手，「皎皎，你等著我，我去稟告父皇，我會讓你成為我的妻。」
「皎皎，我們會在一起，誰也阻止不了我們。」
綠蕪違背了誓言，西彌的士兵追殺而來，李長安騎馬而去，可她怎麼是那些騎兵的對手，不一會兒就被追上了。
李長安越來越靠近那條大河，她往後一退，便落入大河里。
她沒有掙扎，只是無助的往下沉去。
冰涼的冷水刺激著她的頭腦，那一幕一幕的過往，在她的腦海里上演開來。易朝華牽著她的手，笑著道，「我們到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去，那里有廣闊的草原，有香甜的美酒，還有淳樸的百姓。我們春來可以放風箏，夏來便去游湖，等到入秋了，我們就去狩獵，冬日里，圍著火爐烤紅薯。」
她臉頰紅撲撲的，「好。」
李長安道，「四哥說，我若是離開李家了，就不能叫原來的名字了。」除了名字，身份也要一起抹去了。
易朝華想了想，「那你準備叫什麼名字？」
李長安也想了想，「長安兩個字是御賜的，定是不能用了。我家女兒都是從玉字，玉錦，玉茗，四哥也為我取過一個名字，喚做玉雪。」
易朝華把兩個字顛倒過來，「玉雪，那便叫薛玉可好。」
他眉眼一彎，「玉兒。」
「薛玉。」李長安念這這個名字，笑嘻嘻的，「易朝華，我們就要去漠北了！我們要去那個世外桃源！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易朝華牽緊她的手，「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兩年前，她以為世上再無李長安了，只有和易朝華在一起的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