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寒笑道︰「誰知道呢。」
與掌櫃的告別之後,二人牽著手消失在街頭人海之中。
河燈緩緩飄去,二人坐在屋檐之上,細看著四面放燈的人,正是兵荒馬亂的時節,這里能有這般溫馨的場面倒是稀奇。
「這河燈真的能和死去的人對話嗎?」
「我不知道,我又沒有死過,等我死了我就知道了。」
她抬手就給了他一個暴栗︰「等我死了我也知道了,要你在這里廢話。」
「我活不了多久的。」少年摟過人道︰「我有心疾,活不過三十歲,要是遇上什麼意外可能過幾年就去了。到時候你可要記得給我放河燈啊。」
「那不行。」她焦急的拉住淇的手腕︰「你怎麼能死呢?你要是死了,我怎麼辦啊?」
「你?你想怎麼辦啊?」他單手托腮滿目都是寵溺︰「你還能跟著我一起去死嗎?活著多好啊。」
「我可以把我的命分一半給你,這樣咱們兩個就能同生共死了。」
「你可別亂說,我是個短命鬼,你可不能做短命鬼。」
「我娘說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是個短命鬼為什麼我不能是短命鬼?」
少年一臉得意︰「啊?你要嫁我?」
這才反應過來的少女滿目通紅,含羞帶臊的轉過頭去︰「你慣會戲弄我。我不理你了,回去了。」
少年立刻伸手拉住她,輕功一轉便轉到她面前︰「陪我去青山住可好?」
「青山?」
「我每日都要去找你,也是麻煩,咱們不如住在一處,青山的地方要大一些,還有許多書,你不是說想要識字嗎?我教你可好?而且,我那里還有一大片藥田需要人照看,過來陪我可好?」
她眉眼之間多了幾分溫婉︰「我是沒有什麼不好……」
這句話一出口,那邊的少年,立刻拉著女子,踏步而去︰「那咱們現在就搬。」
「你等等。」女子用力拉住他要飛去的身子︰「哪里就這麼急了。還有東西要拿呢。」
「有什麼東西啊,青山里面什麼都有,錢財也是數之不盡用之不完的,你若是缺了什麼,咱們下山買可好?」
「那些東西我自然是不在意,你叫我過去住,自然是準備周全了,不然也萬萬不會開口。但是,有一樣東西我要去拿。」
「有一樣東西?」
「嗯。」她指著雲霧山間的某處︰「我爹娘走前告訴我,若是有一日我要離開這個地方,一定要去山間拿那樣東西。」
「你不知道是什麼嗎?」
她搖頭︰「不知道。但是,既然要隨著你去青山了,那……還帶走為好,你說呢?」
「也是。」二人往山林深處飛舞而去。
廣陵帶著葉寒穿過層層樹木,最後走到灌木叢隱蔽的山洞前。
「就是這里。」她伸手就要去踫那些灌木,卻被葉寒拉住,不解的看去,只見葉寒一臉無奈︰「小丫頭,你可知道江湖險惡啊。」
「是人心險惡才對。」她不服氣的反駁道。葉寒一副無奈至極的笑意,最後還是拍拍孩子的額角︰「隨你吧,你說的都對。」
身上的匕首是畢方贈給他的武器,兩道風刃破風而去,擋在風口洞前的灌木應聲倒塌,葉寒將小丫頭護在身後︰「你跟著我,我護著你。」
她望著盡頭昏暗綿綿,還有兩三分詭異的力量浮動,有些害怕的點頭。見她寒蟬若驚的顫抖,葉寒只覺得憐愛,溫然的笑著,緩緩向她伸出手來︰「有我呢,別怕。」
她握住那只微熱的手,安心的躲在他身後。
山洞之中不斷傳來擾亂氣息的浮動感,她覺得有些奇怪,便拉著葉寒道︰「這里面是不是有怪物啊,為什麼會有這種氣波不斷的往這邊襲來呢?」
葉寒搖頭,從懷中取出兩顆夜明珠,高舉著照亮前行的路︰「里面應該是有什麼厲害的東西,一會兒要是有什麼意外,記得快跑。」
她握緊那只手︰「不行,一起跑。」
「不是廢話嘛。」
兩個人吵吵鬧鬧的也行到了山洞的深處。
山洞上空僅僅漂浮著兩把長劍,長劍本身帶著微弱銀光,卻莫名的將整個洞穴都照亮。那銀光很美,似是繁星匯聚而來的溫柔。
二人站在洞口,有些怔楞的望著漂浮在上空的兩柄長劍。
「這就是你爹娘留給你的東西?」
「我不知道。」她搖頭︰「反正,他們說要是我要離開的話,這兩樣東西,一定要帶走。」
二人對視的時間,那兩柄長劍驀然綻放光澤,從高處飛旋而下,直直的垂在他們二人面前。
一柄赤黑,一柄純白。
廣陵有些害怕的往後退了一步,那長劍就隨著她往前一步。葉寒並不害怕,一手摟住小丫頭,另外一只手去握停在他面前的長劍,指尖猶豫了再三,最後用力的握緊了劍鞘。銀光大漲過後,歸于暗淡。
廣陵見此便去握另外一柄……
「這算是,認主人?」廣陵有些怔楞的抱著和她差不多高的長劍。
失去了長劍上的銀光,洞穴陷入徹底的昏暗,葉寒一手牽著廣陵一手抱著將劍,沒有辦法將夜明珠取出。
混沌黑暗之中,他半猶豫又怔楞的開口︰「應該是吧。先出去吧。」
兩個人順著方才來時的路,速速的離去。
樹林之中清爽的空氣傳來,絲絲縷縷都帶著幾分溫和,高懸起的月光都若絲綢一般平滑,月光更是柔軟。
月光之下,葉寒看清了劍上的刻痕,極小的三個字︰「天遙劍。」廣陵探頭看去,接著月光去尋自己劍上的刻痕︰「碧逍劍。」再抬眼去看只見葉寒滿目荒唐,她有些擔心的拉著葉寒的衣袖︰「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對勁的嗎?」
「你可知道,這是什麼?」
「劍啊。」她晃了晃手里的古劍︰「兵器啊,長劍。」
葉寒搖頭,將長劍握緊︰「這是六把古劍之中的天遙劍和碧逍劍,這是上古神劍。」怕她不能理解,他便耐心道︰「就是極其厲害的兵器。」
「哦。」小丫頭臉上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轉變,只是微笑道︰「那你喜歡嗎?」
他為之一愣,笑顏舒展︰「哪里會有江湖人不喜歡好兵器的?」
「那就行了,你喜歡,我也喜歡,這兩把劍咱們就留在身邊吧。」她拔開劍刃笑道︰「好漂亮的劍啊。」
「你可知道,你把什麼東西給了我?」
她主動拉住月下少年的手︰「把你喜歡的東西給了你,還能把什麼給了你。」
知道她素來單純,他便不再多言,二人乘風而去,歸隱青山。
說要教她念書,那便真的開始識字讀書,不過是個小小的丫頭卻聰慧機靈的很。過目不忘,舉一反三,他說一樣,她能想出六七樣東西來,說是要教讀書,這幾日下來,居然變成二人爭論書中典故。
轉眼便到了收藥材的時候,二人在田里忙活了整整一日,疲倦的依偎在一起喝水。
望著兩籮筐珍貴的藥材,廣陵道︰「咱們兩個明日還要將這些東西背下山嗎?」
「只拿一籮筐下去就好了,剩下的我要留著配藥。」他指著藥框道︰「你可想要學怎麼配藥?」
「你教我就學啊。」她趴在少年的懷里︰「葉寒,你還是沒有和我解釋,為什麼我不能在外面叫你葉寒。」
他拍拍腦袋︰「差點就忘了。」他猶豫了一會兒道︰「說起來比較復雜,你要好好的理解才行。」
「當然,你說什麼我都會認真听的。」
「我和你說過,天下由帝皇來統治,帝皇是天下權利最大的人。」
「嗯,你說過,萬人之上,誰看到了都要下跪。」
葉寒道︰「我是帝皇的兒子,也就是當朝太子,我父皇已經死了,按照慣例和規矩我應該是下一任皇帝。可是,我自己不願意做皇帝,我父皇也不願意我做皇帝,所以我便跟著師父離開了。如今,我葉家氣數已盡,天下正在易主,我若是此時出現在世人眼中,必然會被所謂的‘皇室血統’召回京中,成為傀儡皇帝,所以……要苟且偷生,不可亂入人間。」
她望著他眉眼中淡淡的疏離,伸手去撫平,然後將臉貼在他的心口︰「那……你以後不要叫葉寒好了。」
他轉憂為笑︰「那我要叫什麼?」
「你還記得嘛。」她摟住少年的脖子笑道︰「昨天,你叫我念詩經?」
「嗯,記得。」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她輕快的念出︰「你就叫淇,好不好?有些像奇遇兩個字,咱們相遇就是一場奇遇,而且……我覺得這世間能配的上淇這兩個字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淇?」
「嗯。」她又道︰「你看,我叫廣陵,廣陵散得名與天下,是因為嵇康,嵇康是竹林七賢之一。淇淇,也是以竹喻君子之意。二者都與竹有關,你我的名字,冥冥之中自有相承,你覺得這個名字好不好?」
葉寒或許在離開皇城的時候就已經死了,苟且偷生的人到底是誰,是葉寒的鬼魂還是葉寒殘留在這個世上的一份留戀,或許都不是,又或許都是。
他並不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意義,如今雖然年少,卻也明白人生如流水,匆匆不回頭的道理,青山荒涼,若是他真的在此處靜靜的死去都不會有人發現,他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何活著,活著的人又是誰?
可面前的丫頭說,以後,他便不是葉寒了,屬于葉寒的所有一切都應該結束了。
他如今活下去的意義是淇這個名字,身邊這個小小的又軟軟的丫頭。
「淇?」她喚著他的名字。
「嗯。怎麼了?陵兒?」
「陵兒?」她有些訝異,卻也很快就接受了︰「我喜歡這個名字,陵兒。陵兒?」她歡喜的抱著他︰「我喜歡你叫我陵兒。」
「我也喜歡淇這個名字。」
無關葉家,無關畢方,只關乎他自己,獲得新生,獲得活下去的意義。
那條沒有人陪著葉寒走的路,不走也無所謂,那條路早該消失在歲月的塵埃之中。淇的那條青婉竹林路,已經有人在路口等著他。那條路雖然不長卻美的叫人心碎。
二人將藥送到藥鋪,那掌櫃的看著他們二人手里的長劍笑道︰「怎麼?你們兩個這個年紀就要出去闖蕩江湖了?听我一句,這江山動蕩,你們還年幼,不要亂跑為好。」
「我們不過是帶著防身而已。」淇笑道︰「掌櫃的,那我們就先走了,您自己小心一點。兵荒馬亂的時節,您還開著醫館呢。」
二人正要轉身,只听到兩聲馬嘶猛然的想起,他警惕的看過去,見是一江湖人背著一少年狼狽而來。
停在醫館前,那人沖進店中︰「大夫,大夫,快快救救我家少主。」
混亂之中,少年被帶進醫館內堂救治,淇本能的聞到了兩股奇怪的味道,停下腳步。
「怎麼了?」少女警惕的望著門外某處︰「你怎麼不走了?」
二人並未對視,一個望著門外,一個盯著內堂,少年道︰「你不是也不走了嗎?」
「門外有人在盯著這里。」
「那少年身上的毒很嚴重。」
廣陵抱緊懷里的長劍︰「你要管閑事嗎?」
「反正回去也沒事,不如管一管。」
「我在這里看著,你去屋里看看吧。」廣陵拉過一旁的椅子道︰「去吧,若是真的有人進來,我便大聲叫你,你記得過來便好。」
他點頭︰「那你站在內堂門前,離我近一些,不然我沒辦法保護你。」
少女切了一聲︰「你真的以為我很弱嗎?」
「年歲這麼小,就不要裝作大尾巴狼了。」他敲了一下女孩子的腦袋︰「听話啊。」
「切。」她還是乖乖的坐在內堂門前,緊緊的注視著四面走來的人。
受傷的人是紫霞山莊的影輝少主。
淇上前探勘了兩眼︰「這是新北彥家的斷腸針?」
「你認得這毒?」掌櫃的上前︰「可有解救的辦法?」
「有,只是很麻煩。」他用真氣護住影輝的心脈,再道︰「可能需要六七日的時間才能將毒清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