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衍一句話問住了庾冰,庾冰默默低下頭去,雙手握在胸前,思慮片刻,等到考慮成熟,庾冰忽然抬頭,朝司馬衍道︰「此事還需陛下做主。」
庾冰不清楚司馬衍問他這句話存在幾層意思?如果說推薦司馬岳做皇帝跟他庾冰的關系還不算很大,那現在推薦輔政大臣,皇帝則很有可能是順著司馬岳的問題在試探庾冰。
雖說是甥舅關系,然而在這關系天下興亡、家族興衰的關鍵時刻,估計,誰也不可能不多做計較。
考慮到這層關系,庾冰沒有再說下去,而是選擇讓司馬衍自己做決斷。
司馬衍神情憔悴,臉色蒼白,但雙眼仍然決然有神地盯著眼前的庾冰,見庾冰沒有接話,司馬衍嘆了口氣,道︰「朕百年之後,恐怕幾位叔王都不會安心,朝局必會有一番震動,會稽王司馬昱、武陵王司馬唏實力均非一般,恐怕岳兒難以與之匹敵。」
司馬衍的擔心是有道理的,武陵王崇尚武力,軍隊建設一流,非一般人所能匹敵,如果他來爭奪皇位,從軍事上來說會有很大把握。
會稽王司馬昱雖說兵力不如武陵王但為人聲望較高,在朝中擁有很高的政治地位。相對于這兩位王來說,司馬岳無論從軍事實力還是政治聲望上來說都稍遜一籌。
然而,司馬岳畢竟是司馬衍的親弟弟,又有庾氏家族的協助,僅這一點就足以與其他幾王抗爭,當然,最終讓司馬岳有獲勝機會的還是司馬衍的欽命遺詔,只要司馬衍確定司馬岳為合法繼承人,那其他人就都是不合法的了。
「所以還需要舅舅從旁輔助,至于武陵王和會稽王可任命為顧命大臣,與舅舅一同輔佐皇弟,如此方可平衡幾方勢力,不至于爆發大亂。」司馬衍仔細考慮著,轉頭朝似乎沉思著的庾冰看了一眼,道。
「陛下說的有理。」庾冰對司馬衍所言沒什麼不同意見,因為司馬衍說的確實在理。
「中書令何充、尚書令諸葛恢都是朝中有名望有能力的肱骨之臣,亦可以參與輔政。」司馬衍仔細想了想,僅僅將會稽王和武陵王放進顧命大臣里還不行,用司馬家族的這兩個人可以和庾氏家族互相牽制,也就是說無論庾氏家族還是兩位顧命大王最終都不可能影響到皇權,皇帝在兩邊的相互牽制下能保持一定的平衡。
但僅僅如此還是不夠的,如果有朝一日,兩邊爭斗的不可開交,事情超出了皇帝的控制範圍,那麼,又該由誰來牽制他們呢?何充和諸葛恢恰是最合適的人選。
兩人皆是當世名人,名聲功績接不亞于庾冰,也都是當世豪門士族,所以無論最終庾家和司馬家鬧成怎樣的僵局,兩家都務必會給這些德高望重的名士大臣一點顏面,朝局如此方可控制。
司馬衍想的周全,庾冰自然也不便多說什麼,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司馬衍見庾冰沒有反對意見,松了口氣,咳嗽了兩聲,忽然覺得胸口一陣翻滾,猶如翻江倒海的熱浪在五內翻滾著「撲哧」一口暗紅的鮮血噴出,司馬衍重重躺在了床上。
「陛下,陛下。御醫,御醫…」司馬衍病情加重,庾冰大驚失色,趕緊朝門外叫喊著。御醫這些日子輪流職守,自然不敢離皇帝所住之處太遠,因此,庾冰一叫喊便立即有御醫慌忙跑了進來。
司馬衍一口鮮血吐完,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御醫跪在床前輕輕為其把脈。
庾冰見御醫臉色凝重,又見司馬衍昏迷不醒,臉上一陣著急,朝御醫道︰「怎麼樣?」
「中書監,恐要早做準備啊。」御醫把完脈,跪在原地,回頭低著頭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朝庾冰道。
「罷了,你只需告知老夫陛下還有多少時日即可。」庾冰仰頭長嘆一口氣,低下頭朝跪在地上的御醫無奈的道。
「回稟中書監,陛下剩下的時日恐怕不足十日。」御醫哆哆嗦嗦的,不敢多話,只把必須要說的說給了庾冰听。
庾冰靜靜看著司馬衍,想到姊妹庾文君,心中一陣悲涼,雙眼微微閉上,仰頭向上,似乎像是在祈禱著什麼。
「不過,陛下的病情似乎有異,臣這幾日診斷,發現陛下的血液里有微量毒素,雖說不至于要了性命,但毒素是如何被陛下食用下去的,還需謹慎判斷。」御醫渾身都在顫抖著,雖然不願多說惹什麼麻煩,但畢竟關系到皇帝和整個大晉,自己發現的情況還是要一五一十稟告上去的,否則到時候被庾冰發現了,查下去,恐怕自己也是要倒大霉的。
「你說什麼?」庾冰大驚,完全沒想到皇宮里竟然會有人給皇帝下毒,居然還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得。
「此事你知我知,不可有第三人知曉。」雖然覺得萬分不可思議,但庾冰老練有素,知道此事該如何處理。
「諾。」御醫原本以為庾冰會繼續查下去,卻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吃驚和驚恐之余,還是想著保命要緊,于是答應著道。
「還有,給我盡量延長陛下剩下的時間,盡你所能。」庾冰想到立即叫司馬岳進入建康還有一段時間,因此,司馬衍至少也要拖到司馬岳進入建康才能離去。
御醫不敢抬頭,似乎深怕一抬頭,自己項上人頭不保似的,低著頭連連道︰「是是是。」
「吱呀」大門被打開了,庾冰從里面走出來,看到正守候在門外的周貴人和褚歆等人,朝左右看了一眼,道︰「來人,送周貴人回宮,沒有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宮,也不得來此打擾陛下。」
庾冰是什麼人,就連司馬衍都得看臉色的舅舅,周貴人心中雖有一百個不願意,然而一個妾室又哪里好得罪庾冰,一陣悻悻然,只得跟著內侍返回宮內。
「歆兒,嚴密監控宮內動向,另外派人立即給瑯琊王送信,請他立即入朝。」庾冰面色威嚴,朝褚歆道。
褚歆沒敢告訴庾冰他已經提前傳信瑯琊了,此刻庾冰這麼一說,那說明瑯琊王很有可能將繼承帝位,褚歆內心此刻是有些許興奮的。掩藏著自己內心的欣慰,褚歆答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
一連幾天的連夜奔襲,褚蒜子和司馬岳早已累壞了好幾匹馬,但還是換馬不換人,連夜奔赴石城建康。
樹林里鴉雀無聲,稀稀疏疏的幾片枯葉飄落下來。褚蒜子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之處,等到快馬進入樹林,勒住了馬,仔細觀察四周形勢,而後朝身邊同樣勒馬的司馬岳道︰「殿下,妾身覺得這樹林不對勁。」
「嗯,本王也覺的。所有人準備應戰,保護好王妃。」司馬岳環顧左右,眼神鎮定,道。
嗖嗖嗖,幾支響箭不知從何處射來,司馬岳左耳抽動一下,立即判別出響箭射來的方向,整個人向後仰倒在馬背上,避過面前射來的響箭。
然而,響箭顯然不僅僅射來了一支,當第一支被避過之後,第二支第三支幾乎是同一時間向司馬岳射來。
司馬岳飛身躍起,足尖點到馬背上,將手握在腰際。「呲」利劍出鞘,劃出一道亮光,只見司馬岳左右開工又連續劈斷了好幾根。
射向褚蒜子這邊的響箭並不算多,也就一兩支,褚蒜子均一一躲了過去,見射向司馬岳的箭越來越多,心下著急︰「殿下,看來是沖著你來的。」
「有人不想讓本王入朝啊。」司馬岳一邊左右橫掃,將響箭一一擊落在地,一邊足尖點著馬背,跨到褚蒜子的方向,單手一拎將其緊緊抱在懷中。
因為這一刻司馬岳忽然發現褚蒜子身後射來一箭,要不是自己眼疾手快,恐怕褚蒜子早已中箭。
身邊七八個黑衣護衛的情況也不見得比司馬岳好多少,甚至射向他們的響箭比司馬岳更多。幾個人左右開工,應付著,忙個不停。
第一輪響箭射完,從茂密的樹叢里沖出來一行黑衣蒙面人,只見黑衣人各個都騎著馬,背上背著弓箭,腰間別一把長劍。
「什麼人,是好漢的報上名來。」司馬岳朝黑衣蒙面人喊道。
「瑯琊王,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似乎為首的一位黑衣蒙面人朝司馬岳冷道。
「你們是誰?誰派你們來的?」褚蒜子被司馬岳緊緊摟在懷中,情急之下朝對面黑衣人問道。然而,問完之後,她便後悔了,因為對面之人絲毫沒有要理會她的意思。他們要的是瑯琊王的項上人頭。
「殺…」蒙面人中看起來像是帶頭之人的一位將腰間利劍抽出,直指司馬岳,大聲道。
十幾匹快馬幾乎同時沖向司馬岳和褚蒜子的方向,侍衛們立即跟了過來,將兩人圍在中間,司馬岳摟緊褚蒜子,柔聲在褚蒜子身邊道︰「別怕。」
褚蒜子原本心里還有些害怕,此刻听到司馬岳的話,心里稍安,仿佛司馬岳便是依靠似的,她便這樣依靠著他,永遠都不會有什麼事。
護衛們此刻正與敵方激烈廝殺著,你來我往,打的異常激烈,時不時會看見听見鮮血伴著慘叫齊飛,不是這邊的人倒下了,便是那邊的人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