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清風徐徐,丹尼爾年輕氣盛,是個閑不住的家伙。在沙灘上曬了一會兒太陽,嘴里嚷嚷著無聊,于是伊莎貝拉提議一起去出海。
想到剛才亞力克說的話,納薇心髒猛烈地一跳,下意識地想拒絕。可話還沒出口,右手就被人握住了,耳邊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
「一起去吧。」
她轉過頭,看見一雙眼楮,柔和得如同五月里的愛琴海,拒絕的話頓時被吞了下去。
看見納薇點頭,丹尼爾歡呼了一聲,伊莎貝拉則是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雖然只是淡漠的一眼,里頭卻包含著什麼暗意,可惜納薇的心思全部放在安德亞斯身上,根本沒注意。
亞力克花重金訂的游艇,用來出海看日落,是再好不過的。不但如此,他酷愛水上運動,所以沖浪板和滑水板之類的運動工具也是一應俱全。
游艇駛向海中央,丹尼爾將帆布張開,調度好了定位導航,便關了引擎,任由船只隨風自由漂泊。
丹尼爾喜歡潛水,換上裝備後,噗通一聲,跳入了大海。
安德亞斯坐在甲板上,手里拿了一本書,旁邊擺放著一根魚竿在釣魚。都說釣魚需要耐心,而安德亞斯是一個很沉穩的人,他靜得下心,也耐得下性子。他靜靜地坐在那里,就如同一座沉寂的雕像。
納薇不喜歡曬太陽,便躲在屋檐的陰影下,有一頁沒一頁地翻看著手機里的雜談。
她的心思其實不在手機上,而是在安德亞斯身上,白天的他很陽光、很溫和,他的笑容像春風一樣和煦。可是,即便如此,仍然給人一種拒人千里的感覺,也許是納薇心中的自卑感讓她產生了這種心理。從本質上,她知道自己和他完完全全是兩個世界的人,他是天上的浮雲,而她不過是地上的野花,被人踩入泥。所以,她只敢在一邊偷偷地看著他,竊喜他和自己的關系,卻不敢主動靠上去。她怕自己沒有足夠堅固的遁甲,會被他如同太陽般灼熱的光芒燙傷。
就這樣她已經很滿足了,有他在身邊,美好的時光,是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可惜,這段安寧很快被伊莎貝拉打斷了。
她從船艙里走來,拿了一杯紅酒,身上穿著性感的比基尼,那對飽滿的胸脯幾乎呼之欲出。她的腰很細,腿很長,皮膚很白,是一種西方人的美,和納薇嬌俏可愛截然不同。
納薇一見到她,心中的自卑就更甚,不是容貌和身材的差距,而是那種與生俱來的自信。不過她做什麼說什麼,都是理所當然,不需要思前顧後,這令納薇既羨慕又嘆息。
他們泰國人信佛,今生的果,是前生的因。她一定前生造了孽,所以這輩子才會這麼坎坷。
感嘆之間,伊莎貝拉已經走到了安德亞斯身邊,她低頭望下去,這時候安德亞斯正好抬頭,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會。
伊莎貝拉眼波流轉,嘴角微微上揚,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無聲中充滿了誘惑。
只見她彎腰,從地上撿起防曬霜,伸手遞過去。
「我背後擦不到,幫我擦一下。」
她是故意的,任誰都看得出。
伊莎貝拉是高傲的,在她心目中,是她不要安德亞斯,而他仍然對她情有獨鐘。所以,只要她招一招手,他就會回到她身邊。對于這個男人,她是有十足的把握。
可是她沒料到,安德亞斯只是坐在那里,沒動也沒伸手,就像是沒有听到她的話。
伊莎貝拉一怔,眼底閃過一絲不可思議。從前在丹麥,她一向都是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公主,任何人都會變,就是安德亞斯對她的心不變,這一點她還是有把握的。
可是現在……她竟然有些懷疑。
陽光落在安德亞斯的臉上,讓他看起來俊逸非凡,但從納薇這個角度看不過去,卻看不清表情。她突然心慌起來,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都無法拒絕像伊莎貝拉這樣一個嬌俏的女人。
心中發堵,說不清楚是妒忌,還是其他的什麼,納薇突然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走到兩人跟前。她一把接過伊莎貝拉手中的防曬霜,然後低下頭去,用若無其事的語調道,
「這種事情,還是我來吧。」
兩人的目光立即轉移到了納薇身上,伊莎貝拉玩味地看向她,唇角上揚,劃出一個嘲諷的弧度,似乎在譏笑她的不自量力。
安德亞斯看著納薇,輕輕地握了一下她的手。
伊莎貝拉將兩人的互動看在眼里,眼底閃過一絲冷芒。但她是個聰明的女人,她現在的身份,是沒有立場表現出不悅的。
所以她對著納薇笑了笑,順著對方給的階梯下了,道,「那就麻煩納薇小姐了。」
納薇嗯了一聲,打開蓋子將防曬乳液擠在手上,然後擦在她的後背。
伊莎貝拉雖然皮膚白皙,卻不如亞洲人細致,上面有淡淡的雀斑,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納薇暗忖,上天總是公平的,給了他們西方人高挑的身材,深邃的五官,卻沒給他們細膩的皮膚。
沉默了一會兒,伊莎貝拉問,「納薇,認識到現在,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她是做什麼,大家心照不宣,不必非說出來,所以伊莎貝拉這麼問,那是有意給她難堪了。
納薇抹油的動作一頓,有些艱難地開口,「我在賓館唱歌。」
伊莎貝拉的聲音中透著好奇,「是在安迪的賓館?」
她微弱地嗯了一聲。
伊莎貝拉轉頭看了一眼安德亞斯,揚起一抹笑容,「那得叫他罩著你點,別太辛苦了。」
納薇訕訕地笑了笑,沒接話。
伊莎貝拉像是沒感覺出她的尷尬,又問,「那你的父母是做什麼的?」
納薇渾身一顫,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想到了方景龍的女兒方安怡,心中泛起一陣酸澀。同一個父親,卻不同的命。
伊莎貝拉此時背對著她,但也能從她顫抖的手感受到她此刻的心態變化,在心底冷笑一聲。雖然這是她第一次來泰國,但是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國家,她是清楚的,賣身不是這個國家的問題,貧困才是。納薇這樣的女孩,被亞力克盯上,又怎麼會出身世家?別說是世家,恐怕連清白都說不上。
她打從心底是看不起納薇的,覺得這個女孩和自己根本是雲泥之別,完全沒有可比性,所以才故意在安德亞斯面前說這些話,讓她感到難堪,認識到自己的身份。
安德亞斯看了一眼納薇,對于她的出生,他沒有過問。但不提起並不代表他不知道,他是個虔誠的信徒,在他的信仰觀念里,眾生平等。一個人窮,並不代表他就是無能;同樣一個人富有,也不代表他萬能。十個手指各有長短,只要是一個人,總有強的一面,也有弱的一面,不能僅僅以經濟去衡量強弱,那樣的話,未免太過浮淺。
納薇是個窮人,這點沒錯,但她也有強大的一面。她能夠在困境中逆來順受,照顧母親和重病的弟弟,一個人用瘦弱的肩膀挑起一個家,這本身就是一種能耐。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拿金錢作為唯一標準,去衡量別人的成功和得失,至少安德亞斯不是。所以他從未看不起過納薇,甚至被她的韌性所打動。
安德亞斯淡淡地道,「一個人的出生是一個人的起點,但不並代表就是他的終點。我不看重這些,也不在乎貴賤。」
听見這話,兩個女人同時一怔。
一句風輕雲淡的話,卻給了納薇無限希望。她抬起頭,眼中浮現出水霧,讓她感動的不是他替她說話,而是他讓她覺得他尊重她。
尊重,這兩個字,在這個紙醉金迷的浮世是如此的沉重。
仿佛只有富人才有自尊,而窮人就該苟延殘喘。
納薇一直勸說自己,要把尊嚴和自尊扔掉,才能活下去。而她接觸的有錢人也不曾正眼看過她,只有安德亞斯……讓她不因自己是個窮人而自卑。
與納薇相反,伊莎貝拉對于他的話卻很不以為然,眾生平等這四個字,即便在他們那個富裕的國家里,也只是一句屁話。人生來就有貴賤,就像安德亞斯,他出生在皇室,哪怕沒有政治實權,卻也享盡榮華富貴。
納薇又算什麼呢?一個平民而已,而且還是身世不干淨的髒女人。這樣一個人,怎配和一個皇族繼承人比肩?
當然她不會把這些話說出來討人厭,她非常了解安德亞斯,所以只是嘆了一口氣,便把話題拉開了。
三個人說了一會兒話,這時,游艇旁邊傳來一陣響動。緊接著,丹尼爾的身影從海水中鑽了出來,他拉下臉上的潛水裝置,興高采烈地叫道,「天啊,這邊的海水里有好多魚,還有海豚。你們怎麼都呆在穿上,多無聊啊,不下來一起看一眼嗎?」
丹尼爾是個熱情的年輕人,總有用不完的活力,他一開口,立即活躍了氣氛。
伊莎貝拉捂嘴笑道,「怪不得你哥釣不到魚,原來都被你嚇走了。」
听她這麼說,丹尼爾大喊冤枉。
安德亞斯笑笑,本來釣魚就是消磨時間,他也沒真打算吊上一條。
伊莎貝拉眸光一轉,將手里的紅酒杯子放在一旁,熱情地拉著納薇道,「說好要教你的滑水,見日不如撞日,要不然就今天吧。」
納薇有些驚訝,下意識地要拒絕,可是伊莎貝拉卻沒給她這個機會,接著道,「今天天氣這麼好,風和日麗的,正適合滑水。而且滑水是一項很有趣的水上運動,我們安德亞斯可是沖浪王子,你作為他的女友,總要會個皮毛吧。不然以後到了他的世界,你對此一竅不通,會被身邊人笑話的。」
安德亞斯皺了皺眉,他雖然會沖浪,但遠遠談不上精通。伊莎貝拉口中這個精通的人自然不是他,而是另一個,黑暗面的那個。
納薇被她一堵,找不出話反駁。伊莎貝拉並沒說錯,自己和他的距離已經是天差地別,如果連兩人的愛好都不能同步,將來要怎麼走到一起?
于是她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低聲道,「可是我不太會。」
伊莎貝拉低低一笑,「別擔心,我會教你的。」
納薇只是一心想拉進和他們之間的距離,卻哪里想到一場危機正在不遠處等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