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高左的確意氣用事。明面上誰也不說,但是暗地里面,宮女太監們都知道,眾多的皇子中,太子最難服侍,一個不小心便會被拉出去問罪。
也因為此,本來就缺乏安全感的高左更加不相信這世間是有人真心待他好的。
母親也冷落他,好像他根本不應該出生。其實這並不能全怪桉聲,先皇還在時,知她是不樂意做皇後的,整日愁苦著臉。兒子生下來時,他看著它滿面愁容的臉,下定了決心不讓桉聲養他,因為擔心她不待見他們的兒子,會對小太子做出什麼。桉聲和兒子離得那麼遠,想見上一面也難。她日日思念,先皇終于答應讓撫養太子的嬤嬤帶他去皇後的大殿。桉聲膽怯,不知道他願不願意認自己這個母親,所以沒敢出來,她躲在長廊的柱子後面深情地注視自己的兒子。
恰好太子扭過頭,他們對視了許久,桉聲觸及到的全是冷漠。
小小年紀,怎麼變成了那個樣子?
她還在想著,嬤嬤許久沒見到太後,只能請示了宮女,自己帶著太子先行離開了。
在高左的心里,他本來就不見到這個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看過他的人,現在好了,母親也不願意見到他。
他踫撞到那個眼神時,就知道她是皇後,也就是他的母親,可是離得太遠了,他沒看清她眼里的怯懦。
從小到大,被當做太子培養,每一樣菜必須先要經過銀針試毒,一盤菜也只能吃兩三口。高左從小讀的書,從四書五經到《孫子兵法》,還有兵器謀略。父皇一直同他說,無人是可以全然相信的。他甚至會趁著夜深人靜安排禁衛軍的人偷襲太子殿,將他打的遍體鱗傷,算是對他不認真練習武功的懲罰。
高左無時無刻不緊繃著神經,只因為他是太子,而每次更痛的時候,他也就更厭惡那個只看了他一眼的皇後。因為她是皇後,所以他才會是太子。
對吧?憑什麼,為什麼他從一生下來就被決定了位置,憑什麼她是誰決定了他會是誰。
可是他對這個位置越發的欲罷不能。
哪怕已經做到這種地步,有些人仍然不滿意。他們認為高左不應該當太子,認為他坐在高位上也不能帶領姜國富足。
高左為了太子這個位置付出的所有的苦,他們真的了解過嗎?張揚著無知的一張臉隨意地胡說八道,這就是這些大臣該做的嗎?
眾人有眾人的道理,他們承認高左各方面都超出常人,但是心理上存在缺陷。此人說話時,他就藏在高台後面,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音調抬得特別高。
先皇忽然將一疊竹簡扔在地上,一言不發。
最緊急的時候,幾乎就只有夏將軍支持他。他也听說過以前的故事,知道這個大將軍不過是因為他是皇後的兒子所以才無條件地選擇支持的。
好景不長,夏將軍還是回歸了自己的隊伍,站準了三皇子。三皇子身邊三大臣,趨勢越好,他實在是忍不住了,讀了那麼多書也不想白讀。
高左想要見一見高左,問一問他轉變的原因,順便說通他來與自己做一個交易。
路上踫見大將軍,尚未發現太子,神情激動的一路向前走,他察覺到些許不對勁,便一直在跟著他,這條路的方向,如果他猜的不錯,應該是皇後的宮殿。
所以才會隔了幾天風平浪靜,先皇忽然說要治他的罪。因為這是高左才告訴他的,裝作委屈的樣子:「父皇不讓兒臣與母後相見,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左兒,你還小,這些並不是你該關注的。這一次朕還能容忍,不允許有下一次。」
先皇心里煩躁,用各種各樣法子想來想去,最後演了一場戲。
大將軍是他所在黨羽之中的頭目,高左盤算著只要先將他趕下來,後面的就好說好說。
果然,接下來的一切發生的順理成章,眾人都沒察覺到這中間的不妥。只他听說,父皇後悔了,他想要秘密地原諒重視的大臣。而且若是傷了他一家,大姜國將要損失三員大將,這樣的交易太不劃算,于是他寫了赦免的書信,囑托他一定帶到。
親信在半途遭遇不測,身上的書信也找不到,沒有目擊的證人,所以先皇一直沒有查證,但是他心里有事,會如此做的,估計是太子。
行刑那日,天公為了應景,下了很大很大的雨,高左在宮中閑來無事,想起了夏家的事情。出門走走,不受控制地就來到了夏府,那是夜晚,他沒有听見震破雲霄的嚎叫與不甘心地臭罵。
他的身子被大雨打濕,當初鎮定的太子在寒冷的夜風中不停地顫抖,他不記得自己是走回宮殿的。自家人自持的震驚將他搞得心神不寧,走到太子殿的門口終于再也不能前行,他坐在地上雙手抱頭,狠狠地想自己到底干了什麼。
宮女勸她勸不起來,只能蹲下來默默地替他提起了被雨水弄髒了的衣袍後擺,另外一個替他撐著傘。
只要一會就好,他就痛苦這一會,馬上就去臥榻上睡覺,然後第二天又是以前的高左,說得出來也做得出來的高左。
無人懂的高左。
第三天,高左被喚道父皇的寢宮,他的父皇坐著問他:「朕今日突發奇想,想考你一考。如果同你親近的人做了錯事,你該如何處置他?」
「按照法律與常人同等處置。」
「這麼不講情面?」
他在地上磕了一個頭:「父皇讓我學習了那麼多的帝王之道,不是讓我拿來同情別人的,兒臣怎麼能辜負了父皇的一片心意?」
很好,這便是最好的答案了,他的確適合做皇上,因為他心理上被其他大臣拿來當做不適合做皇帝的這點缺憾,高左比常人更加決絕,行事果斷毫不猶豫。
只是皇上忽略了一點,他還未長大,羽翼尚未豐滿,也還沒認識多少人,或許有一些人,他們能將他的性格缺陷補起來。如先皇最後的改變主意一般,高左也會變得猶豫不決,只是因為心里面有了可以在意的人,可以是朋友,可以是愛人。他也會受到外界的牽絆,不似從前的灑月兌。
原因是什麼?不可能有人可以月兌離旁人生活著,哪怕帝王也不可以,他是人中龍,可他依然還是人。
只是從那以後,再無人敢于明目張膽地說他擔不起太子之位。
他冷笑,都是什麼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