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那清晰明了的狂傲之言,便這般簡單的落下。
紅裙女孩一怔,覺得她應該嗤笑一聲,但血眸觸及到那襲單衣時,她的心底竟又莫名信服。
仿佛那人的話語,無論時間的長河如何淘洗,亦不滅其聲,不奪其志,不毀其魂。
他之所在,便是信仰所在。
……
紅裙一撫,纏繞在血墨之上的淡淡花香便輾轉染了她一身花色。
極西,夢城外圍。
晨霧輕揚,有微微濕意。
破爛不堪的茅屋之中,沒什麼特別的亮色,僅有一顆生于院子里的梧桐,無聊的將葉子灑落下來,將草屋的頂鋪成了好看的金黃色。
「我回來了。」草屋之外,布衣少女清脆的聲音響起。
屋內,卻沒有任何應和之聲。她聲音有些許落寞,但似乎早已習慣,一腳踢上扣在院子里的柴扉,便走了進去。
「阿如回來了。」屋內人似乎听到聲響,而後慢悠悠的走了出來,看到布衣那動作,微微掩嘴道︰「女孩兒家,總要溫柔些。」
明明很輕柔動听的聲音,卻讓她心底一聲呲笑。
「杳兒,有了身孕,千萬不能吹風。」草屋外,很快走出一身寬衣的男子,緊張兮兮的看著女子,總覺得哪里都好看,「快進屋。阿如,這孩子啊隨我,只是可惜不是個男孩兒。」一邊說著,一邊抓了抓頭,頂著一張清秀的臉,憨厚無比的笑了。
有了身孕,布衣的阿如想笑,卻不知道該如何笑。
被換做杳兒的婦人,眼看著父女倆不在一條線上的模樣,心底暗暗嘆了一口,卻伶俐地走向了阿如,一把握住她冰涼的手。
「阿如放心,即使你有了弟弟妹妹,你阿娘依舊將你視為己出。」
「謝謝阿娘。」布衣阿如亦回她一笑,但卻強行抽出了自己的手。「不過阿娘區區一介舞姬,可莫要生個小舞姬出來。」
舞姬杳兒臉上的笑意忽得一僵,卻猶自穩住了情緒。
寬衣男子卻看不下去了,狠狠的甩了布衣少女一巴掌,怒道︰「那也是你弟弟妹妹,你小小年紀,怎如此惡毒?」
「我沒有弟弟妹妹。」布衣少女不顧臉上鮮紅的巴掌印,她只是蒼涼的笑著,「阿娘去的時候,阿如就沒有弟弟妹妹了。」
「你,……」寬衣男子怒氣更旺,正準備怒斥她時,卻被舞姬杳兒攔下了,她聲音淒苦道︰「阿如還小,莫要為我傷了你們父女和氣。」
「假惺惺。」阿如丟下一聲呲笑,將籮筐一丟,而後便跑去自己的房屋內,將門扉一關。
她緊緊抱著自己,忽的長笑,又忽得痛哭,癲狂的如一個瘋子。
發髻間,一朵純白的花,掉落下來。
清淡雅致的花香不到頃刻,便彌漫了整個角落。
阿如一愣,似乎才想起這朵無意摘下來的花,花色雖有些萎靡,卻偏偏仍在怒放著,仿佛她即使斷了他的根,也撲不滅他的花意。
「連你也來欺負我。」柔和的花香,沒入她鼻息,一點點華光自花蕊之中流出,襯得整朵花更加神秘而美好。
但,如此美好之物。
卻偏偏是她所憎惡的,布衣少女怒意瘋長,而後拾起那花,便要摧殘一番。
敲門聲忽響。
阿如摧花的動作一停,便听到門外擔憂的聲音響起︰「阿如,是爹爹。」
她順手將那花丟在了角落里,而後去開了門。
門扉一開,寬衣男子便看到女兒臉上鮮紅的巴掌印,她小臉上仍有未干的淚痕,但她卻偏偏笑著,笑意悲涼。
男子一番話瞬間落回了肚里,而後憨厚的將女兒抱在了懷中。
「阿如,爹爹對你不住!」
明明一點也不溫柔的動作,卻忽得讓布衣少女心底的怨氣散的一干二淨,她縮了縮鼻子,而後將流轉在眼眶的淚珠生生逼了回去。
「沒什麼對不起的。」阿如一把推開了父親的懷抱,藏在袖底的拳頭握得格外的緊,仿佛想將父親打碎的堅強外殼,再一點點拼湊完整。
「我倦了。」許久,阿如輕笑一聲,又當著寬衣男子的面,將門扉合上了。
……
閉了的門後,傳來聲聲敲門聲,但門內的主人卻再也未開門。
阿如的眼神似乎落在了門內的簡單的陳設上,又似乎落在了那不知何處的花上。
幽香宜人,恍惚一場溫柔的夢。
布衣少女忽得笑了,笑容里有了一絲純粹。
她的手指踫了踫角落里的花,清脆的聲音落下。
「你倒逃過一劫,算了,本姑娘今天心情還行。不過,花開一夕,你這朵花又能開多久,怕是明兒一早,就蔫了吧。」阿如並不願多言,她的心底扭曲大于美好,或許壓抑太久,忽得找了一個突破口。
「就像爹爹,阿娘去的時候,他明明答應過我,畢生將他的魂獻于他的劍,只做一個孤獨的劍客。」清脆的聲音多了一些委屈,「可當我們定居極西時,他卻偏偏看上了仙族的舞姬,不僅為她爭風吃醋,還執意娶了她。」
「明兒一早,你枯萎的時候,是不是也會將今日種種都忘記了。」或許,一朵純白的花總能勾起女子對于美好的向往,阿如模了模指下柔女敕的花瓣,終于將它放在了自己的床頭。
囚海。一老帶著一少,一步一步來到了茫茫弱水之前。
「師父,這是囚海嗎?」小五停下了腳步,一臉神奇的看著巨浪三千的大海,心情忽得澎湃起來。
「沒錯,小徒兒倒有些見識。」言滿意的拍了拍破爛的衣裳,笑眯眯的灌了一口道。
「小五听過無數傳奇,白老曾和我描述過囚海的模樣。」被言夸贊,小五靦腆一笑,興奮十足道︰「白老曾說囚海的景,是四極最波瀾壯闊的地方。」
「而今,我親眼所見,才知道原來白老說的,竟不足囚海的萬分之一。」小五似乎依舊在興奮之中,一邊夸贊著,一邊向遠方看去。
遙遙的海,似乎鋪天蓋地,巨浪拍起,天地顫抖。
他極目眺望而去,仿佛能看到天的彼端。
一只怪鳥撲扇著雙翅,妄想乘浪而起,卻被浪花卷入了漩渦之中。
不到頃刻,囚海之中僅剩了一片羽毛,卻已失去了怪鳥的影子。
小五張大的嘴,竟再也合不上,那傻愣愣的模樣。瞬息間逗樂了言,言哈哈一笑,而後破爛的青衣一抖,他腰側之中的斷笛忽得放大,漂浮在了弱水之上。
「小徒兒,來。這四極之廣,天下之遠,不及此處風光獨好。」
巨浪拍起,言似乎心情極好,瞬息間心神明朗開闊起來,他又飲下一口酒,迎著驚浪,高高飛起,又忽得落下。
那瞬息的刺激感,顛簸的小五臉色一白。
想到紅衣師父將他丟下弒神塔,言師父又帶他來囚海作死。
拜兩位良師,他當真是三生有幸啊,摔,簡直三生也不夠兩位師父禍害。
苦著一張臉,小五終于想起了被他拋在腦後的事,疑惑的問道︰「師父,我們不是去極西嗎?怎麼跑到了囚海?」
言放飛自我的身形一僵。忽得覺得,這囚海的浪一拍,竟讓他暴露了。
「咳咳咳,」言淡定十足的咳嗽一聲,接著飲下一杯酒,讓他老臉先紅上一紅,而後開始忽悠道,「為師此意頗深。」
「請師父賜教。」實誠的小五尚未看清這雪嶺天都傳人那純良的外表下,怎樣的一顆黑心。
「極西固然熱鬧,卻是各族各家欲爭之所,是非之地,你我前去,怕是只能卷入是非之中,于你修行不易。」言一開口,便意味深遠,听得小五一愣一愣的,「而囚海,素來困苦,卻是極佳的悟道之所。」
「你可知生死二道,困住了無數天驕。」言繼續道,「但尊主卻領悟了死,是在何處領悟的嗎?」
「小五不知。」尊主領悟死一說,至今仍是流言,眾說紛紜,卻沒一個證實的答案,使愛听故事的小五亦疑惑了許久。
「便是在這囚海。」
極西。「阿如,醒醒,快醒醒……」一陣陣急促的敲門聲,將布衣少女驚醒,她厭煩的皺了皺眉,卻听到門外的聲音更慌了幾分,還夾雜些許哭泣,「阿如,求求你,快點醒過來。」
而後,無數嘈雜的聲音便一並傳了來。
阿如心頭一跳,隱約間覺得發生了什麼事,她慌忙打開了門扉,便見到舞姬杳兒一臉慘白,她的舊衣之上沾滿了鮮血,卻仍舊強撐著,期望的那緊閉的門。
「阿如,快走。」杳兒還未解釋,便落了一行長淚,「你爹爹的仇家尋來了。」
急促的解釋,布衣阿如一抬眼,便看到一排排的白衣將草屋圍困了起來,飛劍亂舞,卻被那寬衣男子一劍劍截了下來。
「呸,這是你我之間的事。」寬衣聲音極其憤怒,如亂吼的獅子,「何必牽扯上一個孩子。」
「極西邊上那神殿,早被無數雙眼楮盯著,令愛路過神殿事情,可不是我說出去的。」一道陰險的聲音響起,「你我雖是仇家,但落井下石的小人行徑,我亦不屑,不如讓令愛把她拿東西交出來,也好避過一樁災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