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秋水端起碗,盯著褐色的藥湯發愣,最後一口氣喝干放下碗說︰「每天按時熬藥送過來,藥沒了就去請大夫。」
「知道了。」蘇小春接過碗退下,回到庖屋「乓」的放下碗,盯著藥渣發呆。
阿慶 著面皮問︰「小春你怎麼了?這樣重手重腳嚇我一跳。」
「沒有,手凍僵了沒拿穩。」她心虛地掩飾著說。
方才煎藥時她始終拿不定主意,該不該直接就讓沐秋水喝下滑胎藥。她希望她落胎才好,她越痛苦,她便覺得自己和她的差別越小。
可是這樣似乎太便宜了沐秋水,要是太史階真有更好的法子,她倒樂于親眼看一看。
沐秋水在無聲的落寞中度過了一個月,樹葉終于掉光,降雪了。轉眼到了冬至這天,無量齋的僕役們一大早就開始忙著 面皮、和餃子餡。
屋里生著炭火,火星 里啪啦亂響。沐秋水雙頰凹陷,裹著被子窩在床上,床邊放著一個籮筐,那是雙喜留下的。
里面是雙喜正在縫制的嬰兒的小衣服,她每天忙完總會來屋里陪自己坐一會兒,生怕她一個人悶得慌。
雙喜說得從現在開始就準備孩子東西,不然到時候可忙不過來。沐秋水不會針線活,因此這一項便由雙喜殷勤地代勞了。
對于雙喜而言,既然小姐決意生下孩子,她就要全心全意愛護好她和孩子。
門推開,雙喜進了屋。
沐秋水勉強露出一個苦澀的笑臉,整個人像籠罩在一層看不見的烏雲里一樣頹廢。直到看見雙喜送過來的獸骨,她灰暗的眼楮里才露出一點光來。
「小姐下午又要出去嗎?」雙喜大概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每次收到這個訊號,沐秋水就會在午後近傍晚的某一刻出門。
見沐秋水點了點頭,她跑到樟木箱旁,翻出一件狐皮大氅放到床邊說︰「我前幾天剛曬過,小姐穿這個出去暖和。現在太陽下山的早,北風又烈,外頭冷得很。」
沐秋水「嗯」一聲。
「小姐中午想吃什麼?」
她懶懶地回答一句「吃不下」。
雙喜憂愁道︰「早上才喝了一碗清粥,包子一動都沒動,中午不吃怎麼行呢?」
「吃了還要吐,也是浪費。」
「大夫說了,小姐現在正是會孕吐的時候。何況東西下肚,不管怎麼說多少也能吸收一些營養呀,否則小姐到了晚上又不肯吃東西,孩子怎麼會好呢?
「我有按時喝藥的。」沐秋水無精打采地說。
「哎呀,」雙喜責怪道︰「成天只喝藥,都變成藥罐子了。再說光喝藥哪行?又不能當飯吃。」
沐秋水笑笑說︰「就你非逼著我吃東西。」
「那可不應該嗎?小姐自己照鏡子看看,而今都瘦成什麼樣了。別人懷著孩子都珠圓玉潤的,只有你反而更瘦。」
雙喜知道沐秋水心事重重,就算想養好身子也好不起來,可是她不忍提起她的傷心事,只能每天變著法的哄她多吃一些。
沐秋水打趣她︰「看你說的,好像你自己生過一樣。」
「小姐取笑我。我沒生過,可也見別人生過呀。看在我每天給孩子縫衣服的份上,就多吃一些吧。中午先下盤餃子給你嘗嘗好不好?」」
沐秋水嘆口氣點點頭,雙喜的體貼是她擁有的唯一的溫暖。到了差不多的時候,她才起床拾掇一番,猶豫片刻還是簪上那支步搖,強打精神準備門。
雙喜不放心,又親自替她緊了緊衣襟,沐秋水露出笑臉說︰「你現在可真是婆婆媽媽。」
雙喜圓圓的臉上露出一本正經的表情道︰「小姐現在是兩個人,要好好保暖的。」
「你怎麼疼他多過疼我呢,等他出生,我讓他認你做干娘。」
「小姐別這麼說,雙喜疼他疼你都是應該的。」
沐秋水捏捏她的臉便就出了門。
街上人煙稀少,踏著雪一高一低地往前走,終于到了約定的巷子,跛子爺已經等在那里。
他一見沐秋水就露出驚訝的神色問︰「姑娘怎麼瘦成這樣?」
她敷衍道︰「天氣涼,不太舒服。你今日倒早,往常都是我先來的。」
跛子爺不自然地笑笑說︰「那是自然,今天的消息事關重大。」
沐秋水示意他說下去。
對方又說︰「沐家當年的案子……是一群人做的,那先人專門……」
「這個我已經知道,我要你查買家是誰?」
「這個太深入,尚未查出。可是我查出另一樁頂重要的事情,姑娘一定不知道那次屠殺是哪幾個刺客所為?」跛子爺神秘兮兮道。
沐秋水心里咯 一下,緊張起來。他居然查的這樣清楚,連這般細枝末節都知道了嗎?她倒怕他對十二天的調查會有一天查到自己頭上。
「是……誰?」
跛子爺壓低聲音道︰「我其實也不知道他們具體是誰,只知道他們以佛法天尊自居。」
「說下去。」
跛子爺不自然地干咳一聲緩緩道來,沐秋水耳中一陣茫茫,只听到那幾個觸心驚的詞,梵天、帝釋天和焰摩天。
最後「焰摩天」三個字他著意加重了聲調。
顧長溪是七年前成為十二卿之一的,據說是完成了一件相當漂亮的買賣,天尊對他大加賞識。可是七年前,正是兩代焰摩天交替的時候,是他,還是之前那一個?
沐秋水的手不自覺地抖起來,用發顫的聲音問︰「哪個焰摩天?」
跛子爺愣了一下說︰「我、這個、這個我不清楚,反正挺年輕的吧,具體……不太好查,這些人小心的很。」
「挺年輕的。」沐秋水無力地靠到牆上。
「姑娘,你沒事吧。」跛子爺看她憔悴的樣子,有些不忍地問。沐秋水掏出銀子遞過去,他抖抖索索卻沒有接︰「就這點事,收不了這麼多。」
「你應得的。」沐秋水將銀子塞到她手里示意他離開。
跛子爺收了銀子,看她大受打擊的樣子欲言又止,慢慢往外磨蹭幾步最終飛快離開。
她靠著牆慢慢滑下去蹲到地上,覺得自己累到再也站不起來。
可是不行,跛子爺的消息不是小事,如果真的是顧長溪,那她真是太愚蠢了。那是殺她家人的仇人,她第一個就該殺死他,怎麼可以生下他的血脈。
她要知道真相!
天色灰沉,沐秋水倚著牆顫抖著站起來,出了巷子慢慢朝顧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