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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不明伴

穆典可臨時起意邀施疊泉同行,是想著他才從京城來,沿途形勢熟悉,可免去路上許多麻煩。

事實她的決定是對的。

有施疊泉帶路,一行人準確繞開了各路起義軍的窩點,再也沒有出現來時迎頭撞上一群持刀烏合之眾,不得不短兵相接的情形。

根由還是三個人樣貌太美。

起義軍多是大字不識的農民,造朝廷的反,是為了有口飯吃,無關乎信仰或其他。也不能指望個個都是好人。

相反,一些長年生活在底層,飽受壓迫之人,一旦掌握了權力,會反過來比那些強盜惡霸們更加貪婪,更凶狠。

第三天來到一個叫佛雲的小鎮子。

一行人在客棧歇腳,分頭喂馬,儲備清水和干糧。

施疊泉慣愛偷奸耍滑,尋了個借口出去躲懶,回來時身後跟了一對主僕,說是他鄉巧遇舊友。

那位名喚作的王謝的公子應有些來頭,不矜不驕,眉宇有貴氣。倒是個隨和的性子,很有幾分少年人的天真和熱情,談吐儒雅,一言一行皆是讀書人做派,實在看不出能與施疊泉交友的潛質。

更重要是穆典可見過此人。

當日在淮南郡,她倚窗看熱鬧,一眼瞧見人群中一個魁梧如山的壯漢背著一個高過人頭的書篋,分外顯眼。

她不認為施疊泉會沒看見。

當然,施疊泉這種七竅玲瓏之人,不至于洞覺不了這麼明顯的紕漏。他是知道穆典可不會信他,所以連像樣謊話都懶得編一個,直接領著毫無默契的「舊友」回了。

——那就應當沒存什麼壞心思。

穆典可打听到這王謝是瑯琊人,後遷居陳留,家中有一位年事不算高的母親。外祖家世居陳留,舅舅們都住附近,可代為照料母親,故允他外出游學。

瑯琊王,陳留謝,俱是高門望族。

兩族聯姻,那謝姓女子仍可來去自如,攜子返故地,可見身份不簡單。

穆典可又夸二人腳力健。

王謝絲毫不覺當中試探意,頗是驕傲地告訴穆典可,自己游學兩年,不說學問長進多少,腳程是實打實練出來了。主僕兩個平日不騎馬不乘車,雙足四腿,翻山越嶺如履平地,稍劣一點的馬都跑不過他們。

梅隴雪不信。

然而接下來行程中,幾人一開始確能仗著所乘良駒馳速將王謝主僕甩在後頭。但停下吃盞茶的功夫,兩人就又氣喘吁吁地追上來了。

這就不是腳力好壞的問題了,分明兩人有絕頂輕功傍身。

「不…不會武。」王謝叉著腰連擺手,「我們謝家世代以文傳承,著文章,習書法。我是因為小的時候說話不好听,老挨揍,我娘才給我請了個輕功厲害的師父,好教我逃跑時跑快點。」

梅隴雪頗納罕,「你說話挺好听的呀。」

又說,「聲音也好听。」

年輕公子一愣,大抵是沒想到梅隴雪這麼直接,臉瞬即漲通紅,膩一層晶瑩汗液,像被露水浸潤的粉桃子。

「真…真的呀?」舌頭也打了結。

穆典可不禁看了施疊泉一眼。

老人家氣定神閑,掏出金錠子來擦,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很顯然,腳力好也解釋不了王謝主僕為何會與穆典可一行前後腳到達佛雲。要麼抄近道,專挑人跡罕絕的深山小路走;要麼就如剛才一般,一路狂奔著趕路;不管哪一種,行跡都奇怪。

穆典可沒往下深挖了。

然歆白歌要比她更謹慎,道,「我行走江湖有年,所見輕功長者眾,能出公子右者寥寥。敢問尊師何人?」

王謝面露難色,「家師非江湖中人,不願聞名人前,徒惹是非。」

穆典可抬頭朝樹下正吃草的黑色良駒看了一眼,道,「施公那馬胃口可真好,樹下青草都啃食禿了,是該換個地方了。」

施疊泉當然曉得穆典可是要把自己支開,卻也沒得拒絕,只好把銀子塞回兜里,起身往河邊飲馬去了。

同在路邊歇腳的人不少。有兩個壯年漢子,看著像兄弟倆,假意磨蹭了一會,前後起身,跟著施疊泉往小河邊走去。

不時回頭看,目光飄移,分明是在觀察穆典可一行。

定是方才施疊泉露白,讓兩人惦記上了。

穆典可沒作聲,歆白歌也當沒看見。惡人自當惡人磨,沒得對兩個劫匪懷抱同情之心。

確認施疊泉听不見了,穆典可這才問,「尊師可是姓上官?」

王謝大為驚異,「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穆典可能識出王謝師承,全賴常千佛曾受教上官凜父子。

驪山上官一族以輕功見長,最出拔的一支東遷洛陽,投靠了常家堡。上官凜與上官停雲父子長居常家堡中,司家護衛之責,利用輕功之便巡山看察,追蹤來犯,江湖人多不知。

常千佛少時習輕功,多受到父子二人點撥,不全然是驪山一派的路子,卻多少受到些影響。

穆典可又是個眼明的,故而一望即知。

她沒有回答王謝的問題,反又追問,「可是叫上官停雲?」

王謝驚訝到極致,反而平靜下來,「原來是師父的故人,失禮了。還未請教姑娘名諱。」

「不是我。」穆典可笑道,「我丈夫與令師有半師之誼,早年受過老人家指點,。他姓常。」

「原來是師嫂,失敬失敬!」

看王謝的反應,上官停雲當從未提過自己在常家堡的一段經歷。

據說他當年離去也蹊蹺,回了一趟驪山舊居之後便再也沒有出現過,只給常紀海寄來一封請辭書函,連老父親都沒有別過。

逾十一年,上官于飛也如其父一般,營救瞿玉兒的行動失敗後,就再也沒有回過常家堡。

常千佛說,每個人有自己的秘密,選擇緘口不言,就不要深究了。

穆典可覺也是這個道理,就沒有順這個話題繼續說了,打趣王謝,「這位是我師妹,梅隴雪。這般算……你得叫一聲‘師姐’?」

王謝臉又紅了。

滿身書卷氣的世家子,雖說在外游學歷練有兩年,仍一副瘦削文弱之態。風度無疑是出眾的,神清骨秀,見之忘俗,教人無端端想起那個「看殺衛玠」的典故來。

施疊泉提著棍,慢悠悠踱回。

河岸邊鳶尾搖曳,空無一人,兩個健壯的漢子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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