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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三筆生意

經過昨夜一場深談,第二天進城,歆白歌待穆典可的態度熱絡了些,不比前些日子冷淡生疏。

動蕩已起,大亂將至。

比起眼前所見,以及將來只會更多見到的喪亂流離的人間慘劇,兩人之間的那些恩怨,就小了。

眼下的淮南是個天堂與地獄並存之地。

路邊有餓殍,橋頭有人賣兒女;但城中的金銀鋪子和綢緞莊仍照常開著,酒樓里觥籌交錯,歌舞坊絲竹裊裊,楚腰曼妙。

常家堡和穆門都有強大的情報網,但只有親眼見到了,才曉得那些個苦難落成白紙黑字是多麼輕飄;而人世悲歡不相通,繁華與瘡痍並生的荒唐也是真實存在的。

穆典可從前滿心只想著一件事情︰報仇,看不見世上芸芸大眾們的生活。

如今看見,想做點什麼,才發現自己力量實在太小。

也許生在這個時代,沒有一個人是足夠強大的。

容翊文韜武略,能戰能治,卻也能夠在日復一日的朝政傾軋中將一身經緯之才荒置,將熱血晾涼。

容翊一生唯一瘋狂的一次,是不顧上位者的忌憚,不惜置方容于危境也要推行新政,憑一己之力與眾多世族斡旋,舉步維艱地堅持行變革四年。那大概是他為挽救這個腐爛的國家做的最後努力。

可惜獨木難支危廈,辛苦四年點亮的火星,八方來風,輕輕一吹就熄滅了。

回想那日與穆滄平在草灘上的對話,他說的話雖然冷血,不無道理︰暗夜沉沉,不要去做那個費力不討好的點燈人。要蜷縮起來,積蓄能量,熬過最黑的子夜,再站起來去手撕出一個黎明。

容翊是前者,黔州石氏會是後者嗎?還是一個更重更暗黑的夜?

梅隴雪歡快的叫聲打斷了穆典可的思緒,「師姐?」

穆典可笑了。

她也聞見了從街邊酒樓里飄出來的醬肘子的香味。

這些天為了趕路,時常錯過投棧,頓頓清水就干糧,著實為難這愛吃的丫頭了。

穆典可抬頭以目色詢問歆白歌,腳尖已轉了向。

歆白歌冷淡,但好相與,對此並無異議。三個一同進了酒樓,在酒保帶領下上樓入座。

酒樓正面臨街,背面望水,視景頗佳。

這間朝南雅間正對著淮河支流,開窗即有水風習習送來。縱目望,河岸邊垂柳成行,隱隱泊畫船,是幅清幽畫境。

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河邊聚了一群人,正激烈爭吵著,看樣子還要打起來。

酒保端來一盤紅菱,說是淮河里頭新采的,今年第一茬。不知真假,但菱角肉確實鮮女敕。

穆典可吃著菱角,一行瞧窗外面的熱鬧,一行听那酒保亮開嗓子唱菜。

歆白歌吃素,一個接一個的長串葷肉名都是梅隴雪點的。

時光經年,當初白白女敕女敕還帶著嬰兒肥的小姑娘已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韶齡女子。

臉頰瘦下來,更顯一雙撲稜稜的葡萄眼格外大,且黑,反襯皮膚霜雪樣白。

雪膚花貌,說的就是她這般。

可惜梅隴雪毫無身為一個美貌女子的覺悟,既無婀娜態,也無百轉腸。

苦菜花為小姐妹保媒拉縴操碎了心,白白折騰幾年之後,挫敗地放棄了。

梅隴雪仍舊一門心思撲在練武上。偶爾得閑,跟著常奇兩口子去胡椒巷子喝牛肉湯,吃烤串;最愛風和日麗天,抱一只紅亮香酥的燒肘子蹲在梧院廚房門口的樹樁子上,一邊曬著太陽一邊啃肘子。

多吃不胖,久曬不黑。這兩點簡直讓苦菜花恨得牙根癢。

梅隴雪點完菜,穆典可也看完了熱鬧,回頭叫酒保給她加了一壺解膩的山楂茶。

再轉頭看窗外,就從散開的人群里看到一個熟悉身影。

對方似有所感,回頭對上穆典可含笑的眼,後背僵了下。

梅隴雪的鑒人本領與穆典可師承一脈,看著從窗外探進來的腦袋,驚訝道,「又是你呀?你可真是喜歡爬窗戶。」

施疊泉順窗戶爬了進來,模了模滿臉辛苦貼上去的虯髯,搖頭,嘆氣,「我說你們姐妹兩個什麼眼神?扮成這樣也能認出來。」

他這一開口,歆白歌也憑聲音把人認出來了。

「真的是巧遇。」施疊泉掰了顆菱角,與穆典可細解釋,「我剛做完上一單生意,正打算去揚州尋財路呢。听說有個不要臉的舅舅與外甥奪家產,跑來看熱鬧,哪想就遇上幾位了呢。」

語氣尤其誠懇,「別說少夫人您如今是大名鼎鼎的‘第二劍’,沒人出得起那個價。就算有,我也不敢接呀。有命掙錢也得有命花錢不是?」

穆典可慢悠悠呷茶,等施疊泉說完了,才問,「施公這是打算掙哪家的銀子?」

施疊泉「嘿嘿」笑了兩聲,也不遮掩,「當然選外甥了。舅舅黑心又奸滑,榨不出多少油水。外甥是個生瓜蛋子,遇到點事就慌了,正好趁機談條件,敲上一筆。也算伸張正義了。」

穆典可但笑。

要說施疊泉這個人,見財忘義,陰損缺德,實在是個很糟糕的人。但有時又坦率得可愛。

「我也同施公做筆生意怎麼樣?」

「求之不得。」

穆典可這種事少錢多的主顧可是太難得了。施疊泉六年前做錯了選擇,丟了一筆與穆典可長久合作的大生意,悔得好幾宿都沒睡著。

「少夫人真是寬宏大量,襟寬似海。」

夸人不要錢,施疊泉好听的詞一個接一個往外蹦,「少夫人如此不計前嫌,但有吩咐,施某人必定赴湯蹈火,全力以赴。敢問,少夫人打算同在下做的是哪筆生意呢?入宮刺殺老太皇太後,還是大理寺劫人?還是尋人?」

一問,三件事,全在點子上。

施疊泉此人嗜財如命,且毫無底線,得罪達官顯貴、江湖高人不計其數,能安然活命到今天不是沒有原因的。

穆典可按下心中驚異,面上淡然且了然,「哪件對來說施公最容易、最拿手?」

「都拿手。」施疊泉笑道,「不過說到容易,還真有件容易的。我此次來淮南,是收了建康方家的銀子,護送他們的一個子弟離京躲藏。這人可不是一般人,一副好皮相,世間少有。我多方打听,才曉得,還是公主之子,單名一個‘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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