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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居彥悟出了什麼,他沒說,穆典可就不問。

她信得過自己兒子——斷然不會同自己說謊!興許是嫌自己悟得還不夠深徹,羞與人言;興許是真的感覺到慚愧;又或是小男孩別扭愛面子也說不定……總有他的理由。

夫妻倆對于兒子的教養態度比較放任,穆典可略嚴厲一點,但也不干涉孩子們做決定,允許他們有自己的小秘密。

轉入四月芳菲盡。

穆典可每日忙于打理中饋,苦練生養這幾年荒疏了的劍法。這天坐在古槐樹下喝茶,恍然意識到,自見學堂的夫子竟有一月沒來找自己訴苦了。

「沒錯過。」常紀海打理完花圃,就著孫媳瓢引的井水細搓指掌上的泥,笑得皺紋舒展,道,「岑箖昨兒特意來了我這一趟,說小子開竅了,不僅不逃學了,還搶著論對,成日追著夫子們討教學問呢。」

老爺子少起情緒,這次第,語氣卻頗听得出有幾分驕傲,「噢——,還頗有些見解呢。」

穆典可笑攙老人家起身,「該懂事了。日後太爺爺也能輕省一些,少操許多心。」

「這倒無妨。」常紀海說道,「他爹啊,小時比他皮多了。這般年紀,漫山遍野地逮鳥,捅蜂窩子。知事比他晚。」

穆典可笑笑,「能同他父親一般,就很好了。」

常紀海听出孫媳對孫子的維護,心下甚慰,點了煙,對斜陽噴吐一口,微眯起的眼透著愜意與滿足,「那小子啊,有一點好處,別個都比不上︰心明,能識人。」

說到常千佛這一點,連他自己都有不如。

當初對這個孫媳婦是不滿意的,拗不過孫子,不得不娶。

非是忌諱她的身份,而是質疑一個經歷過最恐怖黑暗人性的小姑娘,在長達十年的鮮血浸婬與陰謀腐蝕下,究竟還能殘留多少待人的真心。

直到後來出了阿璇的事,再後來,為母者將幾個曾孫教養得那般優秀……倒是孫子對了,做爺爺的多慮了。

世人皆言四小姐嫁得良人,大不幸中萬幸。其實是常家得了便宜——可惜了那金家!

***

常居彥雖說開了竅,到底是愛玩愛鬧的孩子,天將黑,才帶了一身草泥沖奔回來。

照例要先汲水澆花的。

常奇去年送了他一只鸚鵡,也是他自己在喂養著。

「娘,我想明天換只瓢澆水。」飯吃一半,常居彥戳著碗底說道。

竟然有些緊張!

上巳節娘在樂游原上說的那番話讓他意外又驚喜——娘是很聰明的人,做什麼都又快又好,他沒想到自己在娘眼中竟然是個這麼了不起的小孩。就更不能讓娘失望了!

今天的話,他打了好多遍月復稿,還翻書學了新詞。

「行啊。」穆典可笑著應,渾沒將此事放在心上的樣子,給居彥夾了一塊他夠不著的醋烹鵝,「念書辛苦,你多吃點。書房里整一百只瓢呢,都是你做的,隨你換。」

「娘,我知道逃學錯了。」常居彥認真說道。

穆典可樂了。打從小家伙上學堂,哪回認錯不是上下唇一踫,走個過場。現在不逃學了,倒是認認真真地檢討起來了。

「錯而能改,善莫大焉。」她盡量叫自己笑得慈柔些,「你說,娘洗耳恭听。」

「我太驕傲,太浮淺了。」常居彥抿了抿嘴,下定決心似的說道,「是那只漏水的瓢。」

穆典可停下筷子,笑看著居彥,示意他繼續說。

「我做了一百只瓢,可是沒有一只比這只漏瓢大。凌爺爺的菜園子里沒有,我找遍了常家堡,也沒有。凌爺爺說,一粒種子播種下去,發芽,開花,結葫蘆,是很不容易的。要澆水,施肥,除蟲,還要驅趕啄食的鳥兒。」

「可就算這樣,也不是所有的葫蘆都能做成瓢。有的長歪了,有的還沒有成熟就被風掉了。要得一只大瓢就更不容易了。須得那一年的雨水好,種子好,地好,還要剛好生長在太陽光充足的地方,才可能結出那麼大的葫蘆。」

「我喜歡吃葫蘆。」成缺插了一句,「大葫蘆老了,就沒有小葫蘆好吃。」

穆典可輕輕搖頭,小家伙會過意來,悻悻噘了下嘴,扭頭和若沖咬耳朵去了,「大哥要挨訓了。」

倒是好心插話。

「大葫蘆得天獨厚,可是它漏水,裝水還不如小葫蘆多。」常居彥聲音低了低,面露慚色,「我逃學,睡覺,和要看好多遍書才記得住的小伙伴每天學到的學問也一樣多。」

穆典可笑而不語。

「還可能沒他們多。」居彥心虛地接了一句。

「還有呢?」穆典可問,「喜歡用大瓢?」

常居彥點點頭,又搖搖頭,「大瓢漏水,把我鞋子襪子打濕,還白白流掉了井水。我不虛心,讓同窗不高興;做學問不認真,讓夫子也生氣。」

「惹夫子生氣固然不好。」穆典可輕聲說道,「更重要的是,你做學問不認真,以後做其它的事情也會這樣,就會吃大虧。就像破了的葫蘆瓢,明明能裝滿瓢水,只裝得住七分也就罷了,漏掉的三分水還會打濕你的鞋襪。」

兩個小的扒著碗沿悄悄地听,雲里霧里實在不明白。

不過看娘的樣子,並不是很生氣,還笑著模了大哥的頭。

「我們居彥長大了,能想到這麼多道理,很厲害呢。」穆典可笑道,又問雙胞胎,「是不是呀,二兒三兒?」

娘說是就是。

雙胞胎把手舉到頭頂「啪啪」地拍。

自從冬天過去,換了春衫,兩人就愛做這個動作——舒展的快樂!

「娘——」居彥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然後信誓旦旦地保證,「我會記住娘的話,不會埋沒的。」

「什麼話?」看了半天熱鬧的常千佛插進話來。

「回頭和你說。」穆典可估模著說下去,居彥要更害羞了。

看來是她平常夸得不夠。

外面有人說話,是毓敏的聲音。

「毓敏嗎?快進來。」常紀海隔門招呼道,「吃過飯沒有?」

「和良慶約好了,回過老太爺話,去放石居吃筍。」毓敏一襲春衫薄,含笑立堂上,一如既往地清雅。

只是衣下擺濕了。鬢角有汗。

何人闖堡,竟勞動毓敏親自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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