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外假傳出白萬里的死訊後,穆仲鋮又去一趟新宅,找穆典可。
「是你嗎?」雖然心中早有定論,但他還是想親自確認一遍。
「大伯認為除了我,還有什麼人會想殺他們?」穆典可微笑,「其實最一開始,我引羅綺發現閆桂山偷情的那個院子,只是想讓她鬧一場,讓穆門跟刺史府結點梁子。沒想到她這麼沉得住氣,意外成就了一場大戲。」
她又呷了一口茶,看著穆仲鋮笑著說道︰「大伯真應該查一查自己手底下的人到底有多少見不得人的私隱——遭閆桂山始亂終棄後,鄭雲容為了能嫁成杜咸做刺史夫人,親手溺斃了與閆桂山的一對雙生兒女——這樣一個狠人物,你們竟然從頭到尾將她忽略了。」
她笑得很甜,梨渦蕩漾,直讓穆仲鋮心頭掠過一片寒意。
穆仲鋮,穆岡,還有穆子建三人關起門來密議了有小半個時辰,最終停止追查,保下了白萬里。
罪魁是穆典可,再往下查,固然能揪出幾只替她辦事的小蝦米,但白萬里這員虎將很可能就保不住了。
兩害相權,取其輕。
然而穆典可騙了穆仲鋮。
不說一字謊話,卻通篇將人往謊言里帶,是穆她在這麼多年的輾轉與動蕩中,為了活下去又不想說謊而錘煉出來的長項。
認下穆仲鋮指控,是因為她也有想要保的人。
那位潛伏了多年的首座上君終是按捺不住了。
——一石二鳥已很不錯,再想多殺一個就是貪心了。穆仲鋮不傻,等他日後反應過來,就該懷疑那個給他指明道路的人了。
廣個告,【 \咪\咪\閱讀\app \\ 】真心不錯,值得裝個,畢竟書源多,書籍全,更新快!
***
霜降二候,雁來紅滿生庭階。
石凳上被福伯細心地套了一層棉墊子。常紀海穿著本色麻衣,靠在石桌子上抽旱煙。
人上了年紀,姿態就有些萎縮。
任誰也想不到,這個不修邊幅,看上去像個普通田家翁的老頭就是那個活在江湖傳說里,神秘又讓人景仰的常家老太爺。
軒轅同和張 在院中空地上對劍。
常紀海抽幾口,把煙鍋在石桌上輕敲一敲,蒼老面容隱在裊裊散散的煙霧後面,也不曉得他是在看,還是沒有看。
「都商量好了?」
凌涪笑道︰「是婁鐘主動提出來了。軒轅給公子爺送信,讓他遇見,兩人交了回手,婁鐘就不樂意了,埋怨良爺偏心。」
「少年人,就是容易心急。」常紀海說道,「取巧不如就拙,根基不實,易失本心。」
凌涪難得唱出反調,「良慶帶出來的人,都是扎實的。」
常紀海但笑不言。
凌涪這個人看著柔善,其實最拎得清。也很少在他面前為什麼人說話。
這一向卻是殷勤。
「前兒佟謙過來請安,說看到良慶和四小姐在街邊吃餛飩。」常紀海大約叫煙嗆著了,咳了兩聲,漫說起別的話來。
凌涪手中的梨差點沒握穩。
他還記得在那滁州一片山里,良慶跟他說「我只是常家堡的一把刀」時面無表情的模樣。
言猶在耳,真是萬萬沒想到。
就听常紀海道︰「我想見那孩子一見。」
***
穆典可從馬車上下來,心中還有些忐忑。
上回去見常千佛的三個姑姑,還有常千佛陪著。這回凌涪說了,常紀海特意沒讓人告訴常千佛。
就是想單獨見她。
常家堡坐山朝湖,三面環水。為往來出行方便,設了三個渡頭,分別是南塔山,西鷗渡和東松灘。
穆典可從東邊道上過來,就近是去的東松灘,在那里棄車上船,穿過一片水松林,仍看不見常家堡所在。
秋日天氣朗朗,水天澄澈,遠處交錯青山也清明如洗。
穆典可是來過一回的,只不過兒時記憶太久遠,只記得幾個渡頭的名字和幾座山,當時感受已模糊。
如今舊景新看,遠山潑黛,近水挼藍,直是撼人心魄的湖光勝景。
輕舟破水,轉過數道青山,進入一片大得不著邊際的廣闊水域。遠近無遮擋,視野也開闊起來。
船行水中,如在天上。
白雲倒影在平闊的水面鋪開,陣雁呼群,翅影于波光中閃掠而過。
正前方的水天盡頭,群山莽莽拱衛著蒼峨的古堡,棟宇參差,有一種矗立雲端的巍峨,不與人間爭鋒芒。
那是常家堡,千佛生活的地方。
門口有短衫赤腳的魁梧漢子乘舟打漁。luo著的臂膀肌肉結實,膂力也健,一網撒出,飄飄平展數十丈,奇的是,那船竟穩穩在水中,搖也不搖。
漢子拖著網滿魚蝦蟹的線網往回收,揀了幾條肥鯉扔在腳下桶里,余下全一股腦地展網潑進湖里。
里遠湖面都飛濺著大小水花。
「唷,老凌,慶子,一塊回來的啊。」漢子粗著嗓子隔老遠招呼,中氣十足。
良慶沒什麼反應。
凌涪搖著手臂回應,因向穆典可道︰「那是季瞳,我們都叫他老季。氣力驚人,能輕松扛起十袋大米。十天倒有五天漂在這湖面上打漁,是為了練下盤穩。」
笑笑又道︰「堡里的人想吃魚了,也請他出水撒一網。」
穆典可莫名臉紅了。
照理說,她是外人來常家堡做客,凌涪站在主家的立場,遇見熟人向她介紹,也是正常的。
可總覺話里意味不大一樣。
凌涪又指著岸上,支著一塊大木板作畫的年輕人道︰「那個是李小余,別看年輕,去年就入了藥草堂了。遇到難題破解不了,就愛跑來湖邊畫山水,畫出來的東西誰看不懂。天才眼里的世界大概跟別人不同。」
穆典可感受到了凌涪的興奮和熱情。
凌涪雖然不像良慶那樣少言,也確實很少一口氣說這麼多話的。
會順利罷。她暗暗想。
棄船登岸後,又換乘馬車,車輪粼粼,在砌著堅硬方條石的寬闊大道上不急不緩地行駛。
沿路不少人同凌涪良慶二人打招呼,穆典可掀開簾子看,道旁退去成排的金葉梧桐,遠可見錯落的房屋,石階和藥田。
竟還有風車。
偶然過去一兩張面孔,也一樣好奇地回頭看她。
常紀海居住的合生堂是個極大的院子,大到空闊。
院中鋪著長條形的青色石板,迎面就見盤踞在西南角一棵龐大的古槐,樹身如塔,枝葉如蓋,**在地表的根睫盤彎錯次,如一柄巨傘擎于天地間,枝干盤伸蓋住了約有二畝天空。
深秋時節,葉黃蕭疏,卻仍可想見其春夏盛景。
常紀海弓著背,在藥圃里拔草。倒是福伯先看見了走進來的凌涪和穆典可二人,走過來,笑說道︰「四小姐好啊。」
「福伯好。」
穆典可微微欠身。
這位老人家她卻是第二次見了。上一次來,她還是個垂髫女童,福伯拿糖來她吃,給她講西鷗渡的紅嘴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