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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當時明月在

金雁塵回來時,穆典可正坐在門口,就著一碟子青蔥雞絲喝粥,余光瞥見金雁塵黑著一張臉進門,便沒去招他。

金雁塵拉了一張椅子坐在穆典可對面,臉色依然不怎麼好,卻沒有從前那樣,直接上手掀桌子。頗好耐心地盯著穆典可看了一會,問道︰「刺殺容翊的那個刺客,是被你放走了?」

穆典可心虛地「嗯」了聲。

她自作主張救了唐寧,險些捅出大簍子。昨日她受驚過度,金雁塵沒跟她計較。今天緩過來,這筆賬肯定是要算的。

金雁塵又問︰「是什麼人?」

「唐寧。」

「理由?」

「就是…想救了。」

金雁塵火氣竄上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那盛雞絲的碟子直接倒扣過來︰「想救就救,你挺能耐啊。那是當朝左相,不是什麼阿貓阿狗,你長沒長腦子?」

穆典可垂目不言。

金雁塵看著就來氣︰「啞巴了?有本事救人,有本事你別惹禍上身啊。還有膽子放火……」想到她昨晚不要命往火里撲的樣子,語氣恨極︰「怎麼不燒死你!」

「燒死」二字一出口,穆典可臉色不禁白了一下。

金雁塵氣頭上口不擇言,說完也有些後悔。瞧著她發白的臉色,心中不忍,怒容斂了不少,放緩語調道︰「少跟著常千佛犯渾。他敢瘋,那是因為他有常家堡做後盾。你有什麼?你指望誰護著你?」

穆典可自知理虧,態度便格外乖覺,說道︰「我知道了。」

她打小便是如此。平時倒有些 脾氣,遇著不佔理的時候,氣勢便蔫了,伶口俐牙收起來,乖順得像只貓。

金雁塵瞧著她低眉順眼的樣子,也發不出脾氣來了,轉頭叫譚千秋端飯菜上來。

容翊雖然給了明宮一天的時間審問拓拔長柔,但考慮到兩國邦交,明確規定了不準用刑。

拓拔長柔有恃無恐,盡挑些亂七八糟的說,瘋言浪語,磨纏了他大半日。

這會功夫,他早已是饑腸轆轆,飯菜上桌,也顧不得形象,狼吞虎咽吃起來。

穆典可捧著粥碗,慢慢呷了會,從碗緣縫里瞅著金雁塵像是怒氣消了,斟酌了下,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問道︰「你去盤問拓拔長柔,她說什麼沒?」

金雁塵吃著飯,頭也不抬道︰「嘴硬得很,一口咬定是受了穆滄平的威脅,被迫給我下的毒。我詐了她幾句,感覺事情沒那麼簡單。搞不好,跟建康那幫子顯貴扯上了關系。」

這正是穆典可所擔心的事。

當今天下是個亂世。雖說比起前三四十年地方勢力割據,遍地舉旗稱王的動蕩局面要安穩許多,畢竟積弊未清,政權難以高度集中。

朝廷精力有限,既要加強對地方的控制,又要防著鄰近虎視眈眈的諸國,而士族門閥之間又不同心,成日地忙著傾軋內斗,根本沒有余力插手江湖。

當年金家滅門,動靜鬧到舉世皆知,南朝也只是象征性地派人來吊唁了一下,表彰了金家驅逐魔宗之功,再無他話。

然而如今,明宮與穆滄平之間的爭斗才初見苗頭,南朝北國就紛紛跑來攪局了。

這種舉動背後,實在是大有深意。

「你是說,建康方面與穆滄平勾結,配合了這次刺殺?」

金雁塵點頭︰「所以要先弄清楚,這幫人到底有什麼圖謀。于我們是不是不可化解的仇怨。」

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在解決穆滄平之前,他並不想樹敵太多。

穆典可沉吟了片刻,道︰「不管他們有什麼圖謀,為什麼一定要用拓拔長柔來給你下毒?」

想做得隱秘,拓拔長柔絕對不是一個好的人選。

金雁塵道︰「這也是我沒想明白的地方。或者,有人希望我們跟拓拔祁火拼?但拓拔長柔不是蠢人,她為什麼會心甘情願地受人擺布?」

真是處處成謎。

穆典可也陷入沉思之中。

金雁塵又想起一事,道︰「切風鐵之事,徐攸南跟你說過了吧?現如今諸事不明朗,也不能說就一定跟方容兩家有關系。你先不要去找容翊的麻煩。」

穆典可點點頭。

金雁塵又道︰「以後提防著拓拔長柔點。」

穆典可心里想著事,隨口應了聲,倒像是根本沒將此事放在心上。

金雁塵便有些窩火,道︰「你听到沒有?」

穆典可不知道金雁塵為什麼又發火了,但不管怎麼說,他是為自己好,耐著性子好言道︰「听到了,要小心拓拔長柔。」

這態度明顯就是敷衍。

金雁塵拉長臉,臉色更黑,片刻後說道︰「拓拔長柔不知道什麼原因恨上了你,揚言要不惜代價除掉你。這女人是個瘋子,你不要太大意。」

穆典可看出了金雁塵態度慎重,不敢再敷衍他,認真說道︰「我知道了。」

再無話。

穆典可實在沒什麼胃口,一小碗粥喝了這半天也沒見底,放下碗,到門外葡萄架子下面曬太陽。

已是四月光景,藤條上抽出新葉,女敕綠簇新的一大片。葉片尚細小,遮不住光,陽光從縫隙里漏下來,形成一道一道筆直的光束,浮光躍塵,影動如逐,靄靄生暈。

看著很暖。

只是暖不到心里。

金雁塵看穆典可倦倦地坐在架子下,目光渙散,終于覺出她今日不大對勁了,回頭問譚千秋道︰「她怎麼了?」

譚千秋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說道︰「姑娘醒了後,沒有立刻起床,而是唱了會歌。」

「什麼歌?」

穆典可發聲含含糊糊的,譚千秋也沒有听仔細,不確認道︰「好像是月亮,天黑什麼的。」

金雁塵便明白了。

那是祖母曾柔從前教他們唱的一首兒歌︰

天黑黑,不要怕,天上一個大月亮;

天黑黑,不要怕,夢里夢里有阿娘;

天黑黑,不要怕,雲兒雨兒來作伴;

天黑黑,不要怕,走著走著就天亮。

祖母說︰「人的這一生,總會有不如意的時候,會難過,會孤獨。祖母希望我的孩子們不會有這麼一天,如果有,你們要記得祖母今天說過的話。天再黑,總會亮;人再苦,也要有希望。」

在大漠的那些日子,他不止一次想起祖母同他說的這些話。也不知多少次看穆典可抱腿坐在戈壁上,听她唱起這首歌。

他就站在她身後,站在月亮的陰影里。卻一次也沒有走出去,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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