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穆典可不相信徐攸南,而是徐攸南這個人,根本就不能相信。
他那張嘴,無風起浪,攪弄是非是長項。只怕到時,該說的沒說,不該說的先說一大通。
還是派霍岸去比較穩妥。
徐攸南笑著應道︰「是。」
一臉「我都明白」的樣子,穆典可看著就心煩,說道︰「我這沒事了,你可以走了。」
徐攸南笑著起身,就听門外一陣「蹬蹬蹬」的腳步聲,梅隴雪一陣風似的刮進來,單手拎著一個五花大綁小人,臉蛋興奮得紅撲撲的︰「娘,你看我抓到誰了?」
說著甩手,將手中那人扔到穆典可腳下。
伴著「咚」一聲響,屋里響起氣急敗壞的叫罵。嗓音明明稚女敕,罵出的話卻不堪入耳︰「你這個小賤蹄子,我跟你沒完!」
穆典可蹙眉,低頭看去。只見那小姑娘大約十三四歲的樣子,圓臉蛋,尖下巴,無論年齡還是身形,都與梅隴雪相仿。
再看看梅隴雪一臉興奮勁。不用說,這就是蘭花俏的女兒苦菜花了。
徐攸南笑了起來︰「這可真是意外收獲啊。這是……苦菜花?」
梅隴雪興奮地點頭︰「嗯嗯。我正在斗蛐蛐,她突然跑來要跟我比武。說我冒充她。我就把她抓回來了。」
徐攸南笑道︰「干得好。」
梅隴雪得了表揚,巴巴地望著徐攸南。
徐攸南笑道︰「任務完成得不錯,想吃什麼就跟千羽要,他不敢短了你的。」
梅隴雪歡呼一聲。苦菜花撇了撇嘴,不屑道︰「就知道吃,難怪長這麼胖。」
小姑娘年紀不大,卻偏愛扮老成,低眉抬眼的模樣間頗有幾分小大人的模樣,瞥看了穆典可一眼,又說道︰「你娘真妖。」
穆典可愣了一下。
她為了假扮蘭花俏,特地化了個妖艷的妝不假。可是昨兒夜里就洗掉了,素面朝天的,哪里妖了?
梅隴雪怒道︰「你娘才妖!」忽然想到徐攸南剛說她任務完成了,那穆典可就不是娘咯?遂又說道︰「這是我師姐。」
苦菜花又看了穆典可一眼,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氣︰「我說呢,你娘怎麼會看起來比我娘年輕。除了蘭花俏,還有誰會那麼不要臉,十四歲就生孩子。」
穆典可又愣了一下。
梅隴雪滿面驚訝,道︰「你怎麼能直呼你娘的名字,還罵他?」
苦菜花不以為意道︰「這有什麼的。我還叫我爹王八蛋呢。」
梅隴雪張大嘴,愣愣地看著苦菜花,半晌無言以應。
徐攸南神色倒安然。于說話一項,他可謂孤獨求敗,向來只有他噎別人,還沒有人能噎到他的。拈著只草蜻蜓,笑意悠悠,道︰「這倒有些意思。那你是當著他的面叫,還是只敢背地里偷偷罵呢?」
苦菜花翻了個白眼,道︰「我連王八蛋是誰都不知道,怎麼當面叫?」
梅隴雪道︰「你都不認識他,為什麼這麼討厭他?」
苦菜花撇了撇嘴,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我娘說了,跟她相好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是王八蛋,那他當然也是個王八蛋了。」
梅隴雪第一次听見這麼新奇的說法,吃驚道︰「你娘為什麼專跟王八蛋好?」
「因為她是蕩婦啊。」
梅隴雪眼里閃著疑惑︰「什麼是蕩婦?」
「你連這都不知道。」苦菜花道︰「蕩婦,就是不要臉的壞女人呀。」
梅隴雪沒听出她語氣里的鄙夷,驚得嘴都合不攏嘴了︰「你說你娘……不要臉?」
「又不是我說的,是她自己說的。」
穆典可被噩夢魘得身心俱疲,這當兒反應也慢,叫這語出驚人的小姑娘給唬得一愣一愣的。扶著額角,不覺有些頭疼。
徐攸南見穆典可眉頭蹙起,便知她被吵得心煩了。笑吟吟起身,親手給苦菜花松了綁,道︰「你跟她比武功,當然比不過了,她是從小練到大的。你有沒有什麼擅長的?」
苦菜花三下五除二甩開繩子,麻溜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土,驕傲道︰「我會的可多了,我會彈古琴,會跳越人舞,還會玩六博棋,扔骰子擲五方。」挑釁地看了梅隴雪一眼︰「你會嗎?只會斗蛐蛐的家伙!」
梅隴雪不服氣道︰「我也會玩骰子。」
苦菜花仰著頭,鼻孔里「哼」了一聲。
徐攸南笑道︰「這個容易,叫人拿副骰子來,你們比一比就知道了。」抬頭望了望門外中天日,笑道︰「不過時候不早了啊,你們倆是先比試,還是先吃飯?」
兩人同時搶道︰「比試!」
「吃飯!」
苦菜花又用充滿嫌棄的目光看了梅隴雪一眼︰「就知道吃,胖子!」
梅隴雪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圓藕似的手臂,又看了看苦菜花縴細的胳膊,確實沒法比。心中沮喪,遂不說話。
穆典可呷了口茶,不咸不淡道︰「胖子,總比燒火棍好罷?」
苦菜花順口接道︰「半斤八兩,能好看到哪里去。」
隨後炸毛了︰「你說誰是燒火棍?」
一直到被徐攸南拎著出院門,小姑娘還揮著胳膊憤怒地大叫︰「她居然說我是燒火棍!我每天吃二兩精肉,半勺清油,四錢核桃,七顆花生。我娘說我發育得可好了,這叫縴得宜,她懂不懂?她居然說我是個燒火棍!」
徐攸南笑得溫和可親︰「也許她說她自己呢。」
苦菜花再傻也不至于信了他這話,憤恨道︰「我看她才是燒火棍!是塊又呆又不解風情的木頭。」
梅隴雪不服氣道︰「我師姐才不呆,我師姐比你好看多了。」
苦菜花大怒,張嘴就要反駁,想了想卻是無從駁起,道︰「好看了不起啊?好看就可以隨便罵人嗎?」
「是你先罵我的。」
……
聲漸不聞。幾人的身影消失在海棠花樹的盡頭。
穆典可此時覺得,徐攸南也沒有那麼面目可憎了。
至少在出現這些形形色色的怪人之時,自己可以躲個清閑,自有徐攸南去應對。
生活環境復雜的人,往往早慧。
那個叫苦菜花的小姑娘,看似口無遮攔,百無禁忌,真要想從她嘴里套出什麼話來,只怕不那麼容易。
日升入中天,散作白茫茫一片熾光,照著院中成樹的海棠花,霞霧蒸騰,花影重重,一派春光明媚。
穆典可眯縫著眼,看了半晌日頭。心里幽幽地想︰其實,也是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