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趙宅,趙高到訪。
趙高直徑走進房媧兒的書房,女婢服侍趙高解下披風,添了爐中的炭火,端上飲食。趙高卻是才解開斗篷就對著書案說︰「姐姐你此行可有消息了?」
房媧兒低眉一笑,說道︰「無功而返。」
趙高蹙眉,說︰「趙昆那邊我安排好了。」
「你怎麼把他拉過來了?」房媧兒似有嫌棄之意味。
趙高不看她,轉頭便端起杯子來,喝水,烤火,道︰「大王身邊,我們不能兩眼模黑吧?」
「他是大王的人,我不想動他。」
「為何?」
「怕趙昆成了我們的人,他那個位置,只能是大王的自己的人,而不是別的什麼人的人。」
「姐姐,你這樣可不像你。」
房媧兒一笑,問︰「我是什麼人?」
「陰謀詭譎,不擇手段。」
「錯!」
「哪里錯了?」趙高請她解疑。
「不擇手段,這就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成事者,不單單是把面前的事做好,還要把後面的事做足,不擇手段,往往都是表面光滑,里面,早一團糟了,這不是長久之計。」
「那姐姐要如何行事?」
「謙和,遠柔,仁義。」
趙高譏笑著,說道︰「這怎麼做,弟弟可不懂了。」
「知道為何鬼谷弟子入仕之後往往沒有好下場嗎?就是太過不擇手段,太過剛勁,殊不知,百煉鋼要化為繞指柔,嚴而不能苛的道理。」
「百煉鋼化為繞指柔。」
「過硬則折,冰寒于水,冰凌厲,水柔和,可以冰落地便碎,水落地只會散開。我們不能做冰,要做水。」
「做水?這怎麼做?」
「做事講究事出有因,有因有果,對于要用的人,不能威脅,而要謙遜對待,是讓他們交朋友,而不是讓他們找主子。」
趙高笑她,說︰「姐姐,你可知你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有了他們的罪證,他們是打心眼里交你這個朋友嗎?」
房媧兒端起茶杯來,吹了吹,抿一口還是有些許燙嘴,便放下了,她說道︰「當然不會,官場上怎會有朋友?」
「那你還要這樣?」
「現在不能而已,以後要是可以了,我們便那樣做,不要惹得眾人怨恨,世上事,瞬息萬變,你要讓人死,他也要會要你死的。大家都不是聖人,都有錯的時候,相互擔待吧。」
「是。」趙高點頭。
房媧兒端著茶,走到趙高身旁,一塊兒烤著火,問︰「你今日還有事嗎?」
趙高搖頭,笑說︰「若是有事,我怎會來呢?」
房媧兒覺得自己迂了,便笑道︰「也對,你不是魯莽之人,不過,你來我這,是有事嗎?」
趙高一笑,取出幾支竹簽,問︰「姐姐想去拜訪誰呢?」趙高手中的竹簽上,分別寫著是︰宗正、奉常、治粟內史、少府、太僕。
房媧兒驚嘆︰「這才幾天,你就全找了這麼多,是確有其事還是道听途說呢?」
「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廷尉那兒的案卷,有問題的多了。」
房媧兒眯著眼,斜睨著,問︰「你去見了李斯?」
「他正好在整理卷宗,我和他是舊時好友,便與他一起整理卷宗去了,這不難。」
房媧兒贊嘆說︰「你倒是會走捷徑,用李斯的手,查旁人。」
「他做的,就是這個,這不,李斯還想把這些東西王大王那邊送呢,我暗地里找人收了證據,李斯就算呈上去,也不能落實人家的罪名,反倒落得個上下不是人。」
「你這一計借刀殺人,用得不錯,李斯就算死,也不知道是你弄的。」
「所以,我們可以除掉李斯了嗎?」
「不急,他還有大用處,大王近來很多國策,政務都是他輔佐著的,現在沒了他,也找不到合適的人頂替。」
趙高不悅,道︰「那我不就可以頂上去了嗎?」
房媧兒冷眼望著他,問︰「你有輔佐大王橫掃**的計謀嗎?」
趙高不語。
房媧兒道︰「別想著動他,大王對他的愛惜,可在對我的愛惜之上,別到時候,大王護短,你成了刀下鬼。」
趙高目中有恨意,然,嘴上卻說︰「謝姐姐提點。」
女婢輕輕敲門,道︰「主子,飯菜備好了。」
「高兒,咱們吃午飯吧。」
「好。」
二人起身,隨著女婢一同前往大廳用飯。
趙宅的飲食一如過去那邊,趙高吃著甚好,心中不免感傷起來,房媧兒卻不說話。
六奴和尖兒他們在自己的院里吃,由此兩個人分桌而室,顯得十分清冷。
「怎麼樣?還對胃口嗎?」房媧兒見趙高發呆,便問他。
「很好,姐姐家的飯食一向很合我胃口。」
「那就好。」頓了頓她又說︰「大王最近在做什麼呢?」
趙高笑著對她說道︰「大王的心思全在放在前線作戰的事情上,卻忘記了自己的院內著火了,哎,可憐呢。」
房媧兒笑︰「大王忙不過來,不代表沒人管,我們就替大王,清理清理這朝政,這戰快打完了,總不能用這一趟渾水去迎接一個嶄新國家吧?」
趙高放在碗筷,拱手道︰「姐姐說得是。」
「上蒼既然讓我走到這一步,我怎能辜負上蒼呢。」
說這話時,她已經翻動了太僕的牌子。
趙高見了,笑了一聲。
房媧兒柔聲道︰「怎麼說,咱們還是是一家人,是吧?」
「是。」
趙高最想動的,也是這太僕。他現在任中車府令一職,太僕是他的上級。太僕,掌管宮廷御馬以及馬政。而趙高掌管宮闈中的守衛,車馬。
趙高說道︰「姐姐,你可是挑了一個可以讓我們一舉多得的。」
「怎麼說?」房媧兒饒有趣味。
「姐姐可知,北方匈奴人的馬,比我秦國境內的馬匹好上許多。」
「懂一點兒,我也听聞,太僕曾買過北方匈奴的馬匹,想要帶回來培育良種,可是,這也沒有什麼錯的,你這是要做什麼?」
趙高笑道︰「做法沒錯,可是過程呢,姐姐且安心听我說完。」
五年前,嬴政深謀遠慮,思考對燕國、齊國、楚國作戰,路途遙遠,且用兵講究速度。嬴政欲擴充馬匹的數量,充盈前方,但擴充馬匹,于是,便選擇引進北方匈奴的良種馬,改良馬匹。
此事由太僕著手去辦,而,引進的馬匹並非純種的匈奴良種馬,而是一般的馬匹。雖然後來並無人再說及此事,可是,以次充好,實為欺君。
只因太僕將事情交給底下人去辦,層層有人抽了點油水,到了真正買馬的時候,為了完成數量,只好去購進匈奴那邊一般的馬匹,由此交了差。嬴政本人日理萬機,並無時間親自去馬場看馬,這件事面這麼不聲不響的過去了。
趙高道︰「雖說,這件事不是太僕直接造成的,可是他有失察之則,若是捅到大王那邊,太僕罪不至死,可是免不了因為失察,連坐被罷官,是不是?」
房媧兒听完,搖搖頭,說道︰「雖說後來繁育的馬匹還不錯,可是畢竟欺騙了大王。」
趙高看出她不想動太僕,便說︰「他做不好,理當讓賢。」
房媧兒瞥了他一眼,心想,趙高這個人太過自負,又太想抓權,這樣對她本人不利,對他也不利。于是道︰「這個你有證據嗎?」
「馬匹放在那兒。」
「人都有嘴,我們沒有對比參考的匈奴良種馬,這一點怕是難以駁倒他。」
「那倒是。」
趙高想了想又說︰「蒙恬府上的馬,听說是好馬,你說是不是匈奴良種馬的後代?」
「他沒說過,僅憑猜測,恐怕不妥。」房媧兒端起水來,喝一口,清清喉嚨。
趙高還笑說︰「這還牽扯進了,典客以及治粟內史,典客開的口子,治粟內史出的錢,這兩位明知其中有問題,竟然不說不管不上報給大王,他們也有失職之罪。」
「要連坐?」
「大王最恨底下人欺騙他,更恨瀆職的官員。」
房媧兒點頭。
「你有政務嗎?」
「書信和人,我都有。」趙高得意。
「李斯知道嗎?」
「被我攔下了,中途就把證據拿到了自己的手里,李斯沒地方查去。」
房媧兒冷笑一聲,心里發毛。
「哎,他們若是平民也就罷了,偏偏是朝中大臣,即使罪不至死,可他們的位置,也保不住了。」房媧兒感嘆說。
趙高笑對︰「大家不過是想一起獲利,咱們可以請他們吃飯了嗎?」
「可以。」房媧兒看趙高胸有成竹,她寧願用這樣一件罷職不傷性命的事去要挾這些人,也不想讓趙高用更大更厲害的事去控制這些人。
太過的丑事,是殺人用的。用人,適可而止就好。
她只是圖權,而不害命。當然,她不會用這件事扳倒任何人,只是個小小見面禮。她將趙高控制住,不能讓這個人爬得太高,以免毀了嬴政。
趙高笑得使她不得不對趙高加以堤防,她也知道,趙高也並非真心對待她,房媧兒,他的姐姐,當真是死在鬼谷了。她不禁感嘆。
次日,房媧兒早起,看著妝奩匣子中的飾物,她自己上手,可是總是太過隨意,只是梳順了,往後一扎,便了事。覺得太過一般,便只好去喊尖兒。
房媧兒走到尖兒的房間,見她早已起來,開始準備點心,房媧兒在門口招手,喊她︰「尖兒,幫姐姐梳洗打扮可好?」
尖兒吃驚,用抹布擦了手,嬉笑著問︰「姐姐,您今天怎麼了?」
房媧兒柔聲道︰「去見你姐姐,鳳兒。」
尖兒喜上眉梢,笑盈盈地︰「那姐姐也幫我也打扮打扮吧,我想要鳳姐姐看見我時,說我長大了。」
房媧兒捂嘴一笑,打趣尖兒說︰「長大?難道是我家尖兒想嫁人了嗎?」
尖兒臉一紅,嗔說︰「你說什麼呢姐姐!我只是想要鳳姐姐放心我在你這兒。」
房媧兒笑著,語重心長地說道︰「尖兒,你去和她住也挺好,畢竟,你二人是親姊妹,我說破大天去,也是個外人,她不放心也有她的道理。」
「哎呦……」尖兒嘟嘴,氣鼓鼓的。
「你和鳳兒姐姐一個樣子,話真多。」
「好好好,我不說話了。我們尖兒姑娘能不能幫我梳洗打扮一番呢?」
尖兒仰著頭,說︰「姐姐平日里都是男裝裝束,為何今日要打扮一番才去蒙家,難道是姐姐……」
尖兒反過來嬉笑打趣她,房媧兒也不動氣,道︰「你姐姐若是看見我整日像個男子一樣,她還不得隔三差五跑過來給你指點女紅,教你做女孩兒?」
尖兒扶著下巴,想了想,點頭說︰「姐姐說的也對。」
「那就是了,來吧。」
尖兒洗了手,和房媧兒一塊兒回了房間,尖兒將梳子沾了油,才將房媧兒的頭發梳理得順溜,可房媧兒卻是最受不了梳頭用油的人,每次已擁油梳頭,房媧兒回來第一件事便是洗頭發。
梳理好之後,尖兒為房媧兒挽了一個髻,房媧兒在發髻再里插上一支素玉簪,便說︰「這樣就好了。」
尖兒卻撅著嘴,說道︰「姐姐這樣也太素了,就這麼一支玉簪子,和男人的裝扮有什麼區別?姐姐這樣好看,應該用金釵才對。」說話時,手里有一支瓖嵌寶石的金釵。
「這是哪里來的?」
「趙大人送來的。」
房媧兒仔細一看,才發現自己平日里用的,有一大半是趙高差人送來的,不免心里不痛快,可是又不好說出口。于是,房媧兒將尖兒中的金釵接過來,放進入妝奩匣子里,說︰「我不喜歡金銀,一支玉簪就好。」
「我要是像姐姐這麼漂亮,我一定好好打扮自己。」
房媧兒噗嗤一笑,繼續打趣她說︰「哎呀,還說不想嫁人?!」
尖兒推了她的肩膀,垮下臉來,嗔罵︰「姐姐,你怎麼這麼討厭呢?」
說完便跑回房間去梳洗打扮。
房媧兒看著鏡中的自己,感嘆說︰「我能做什麼打扮?都是老婆婆了……」
抬頭望出去,看到窗前梅樹,百花逐漸凋零,它要上場了,記得去年折梅,還在眼前,老是感覺房中還有一絲梅香,卻不知已迎來了第二年的新梅。
房媧兒打了了冷噤,不由得又家了一件殷紅色的薄襖披風。
可是才一換上,便發現這薄襖披風破了一個角,此時她才想起,自己將它洗淨之後,直接放進箱子里,忘記縫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