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城已經空了,太陽下了山,便如一座鬼城一般。
天色已晚,看見前面有一戶民居,孤零零立在那兒。此刻,已是深秋時節,不便在外露營,房媧兒和刀人尖二人便上前去,敲了敲門,可是不見有人應答。便只得推門而入,在此處歇一歇。
房媧兒一邊小心翼翼地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著,一邊謹慎觀察的四周情況,口中喊著︰「有人嗎?」
尖兒拉著她的衣衫,怯生生地,說︰「姐姐,這兒好可怕,會不會有鬼……」
「我人都殺過了,還會怕鬼不成。它敢來,我就敢殺它。」
這些年來,她這不老不死的體質,早就讓她不再畏懼生死與鬼神。
房媧兒這話剛剛說完,便听見有腳步聲。
尖兒听到了,嚇得發抖,忍不住流出淚來,說道︰「姐姐,我害怕,我們走吧,走吧!」
「傻丫頭,這種天睡在外面,就真的沒命了。」
「可是我怕鬼……」
此時,一個人影一閃而過,天微微暗,看不清,那尖兒「啊!」地尖叫了一聲。
房媧兒甩開尖兒,舉著劍追去。
那個黑影只有半人高,速度極快,一溜煙就跑進了茅草堆里。
房媧兒用劍,拍打著茅草。
「出來!」她厲聲喊著。
茅草里動了動,還是不出手,也不出來。
「再不出來,我的劍可就刺進去了!」
茅草稀稀疏疏地響著,爬出來一個人,口中念叨著︰「別殺我,別殺我!」
房媧兒仔細看去,原來,這是一個小孩。她收了劍,蹲下,望著那蹲在牆角里的小孩子。問︰「孩子,你多大了?」
「五歲。」
房媧兒瞪大了眼楮,想五歲的孩子跑這麼快,吃什麼長的?
她又問︰「孩子,這家里,還有什麼人嗎?」
小孩思忖半刻,說道︰「還有很多人。」
房媧兒追問︰「多少?」
小孩支支吾吾地說︰「六個……」
房媧兒見他躲在牆角,笑著,伸手去拉他,可是他並不領會,反而,貼牆貼得更近了,房媧兒只好柔聲對他說︰「孩子,你出來,我不會傷害你的。」
這孩子一听,貼著牆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茅草。房媧兒也蹲下,伸手去幫他將背後粘粘著的草拍去去。
那小孩笑著說︰「謝謝姐姐。」
「叫什麼名字?」房媧兒問她。
「沒有名字。」
房媧兒撇撇嘴,說︰「帶我去見見其他幾個孩子。」
那小孩猶疑了,房媧兒道︰「我不殺小孩。」
「當真?」
「我騙你做什麼?」
「那,好吧。」
小孩見她是個女人,語態謙和,便相信了她。
小孩在前面領路,帶著她去往一間柴房模樣的的房間,道︰「姐姐,就是這兒。」
「你去叫門吧。」
那小男孩沖上去,「砰砰砰」地敲門,口中喊著︰「開門,開門!」
不一會兒,在破敗的窗戶上,伸出一只小小的手指頭,指頭的主人,是另一個小男孩,他看了看外面,問敲門的小男孩︰「她是什麼人?」
敲門的小男孩轉頭看了房媧兒一樣,說︰「不知道。」
屋里的小孩沒有開門,房媧兒在外面听見他們低聲商量的聲音。
此時,尖兒順著聲音,模黑來到後院里,看見房媧兒立即沖上去,拉著她的手,問︰「姐,你怎麼來這兒了。」
「這有一群小孩子,我來看看。」
「小孩兒?這四處都無人居住,怎麼會有小孩兒?」
「不清楚。」房媧兒也不清楚這一群小孩子是什麼人,大人逃難離開此處,總不至于把孩子扔在這兒自生自滅吧。
敲門的小男孩看著尖兒,尖兒看看他,伏在房媧兒的耳旁,低聲說了句︰「我們走吧,他們,怕是鬼。」
房媧兒勾唇,甩開尖兒的手,拉起身旁的小男孩,對著尖兒說︰「你看,是鬼嗎?」
尖兒不做聲。
最終,屋內的小孩還是開了門。
「你們進來吧。」
房媧兒取出火石,點了火把,進了屋。
看了之後,房媧兒不由得心頭一陣酸楚,加上房媧兒身邊這個,最大也就五歲,最小的只有兩歲,孤零零地在這里,呆了這麼幾個月,她不禁感嘆這些孩子是怎麼在這兒活下來的。
尖兒問他們︰「你們是什麼人呢?」
「魏宮的罪奴,秦軍攻城時,我們趁著亂,又發著水,就從宮里逃出來了。」
尖兒看著他們一個個面黃肌瘦,感嘆道︰「哎,不敢相信,你們才這麼大點兒。」
此時,躺在柴堆上那個兩歲的小女孩哇哇地哭了起來,房媧兒指指她,問身邊的守門的那個五歲的男孩說︰「孩子,我可以去看看她嗎?」
他點點頭,只是手中還死死地攥著一把鐵戟,看樣子應該是秦軍的裝備讓他給撿回來了。
房媧兒走過去,抱起那個兩歲大的小女孩,模模她的額頭,給她號脈,說道︰「發燒了……」又轉身問︰「她這樣多久了?」
帶她來的那個敲門的小男孩見她不像是壞人,便回答她︰「她這樣都三天了。」
房媧兒想道︰「燒這麼久,怕是肺炎都燒出來,媽的,這兒別說抗生素,連藥都沒有,怎麼辦呢?」
她抱著這個兩歲的小女孩,轉身問︰「你們平時去哪里拿吃的用的?」
敲門的小男孩說道︰「大梁城里。」
房媧兒接著問他︰「城里還有人沒?」
小男孩模著腦袋想了想,搖搖頭,說︰「好像沒有了,哎,不知道,反正我們也沒看見。」
這些小孩是從魏國宮廷中逃出來的罪奴,無處可去,便在這棄城外面的破舊房屋中安家,若是餓了,便去城中四處尋覓食物。苟且偷生,不知何去何從。
房媧兒用冷毛巾給小女孩散熱,對一旁另一個四歲的小女孩說︰「丫頭,你過來就像姐姐剛才這樣,給她擦臉,姐姐現在要去去城里,給你們找藥。」
尖兒道︰「姐姐,天都黑了,去了什麼都看不見,也找不到的。」
「你要是不願意,我自己去!」
說完,房媧兒舉著火把,帶著劍就去了,尖兒雖然害怕,可是還是不放心,于是她也跟著,二人劃著船去城里,藥鋪模樣的地方,還有廢棄的王宮中找藥。果然,魏王宮的藥房地勢較高,沒有被淹沒,房媧兒在那兒,抓了藥,順便偷偷拿了好多珍貴藥材放在自己的包中。尖兒則是去拿了許多食物回來。
房媧兒才回去,就開始為那小女孩熬藥,尖兒則是在一旁,開始熬粥。
一碗藥湯下去,那兩歲的小女孩睜開眼。
「娘親……」她軟綿綿的聲音,配上消瘦的小臉,使人更加憐愛了。
房媧兒笑著「哎」了一聲,那小女孩露出慘白的笑容來。
「想吃點東西嗎?」房媧兒關切地問。
「想。」
房媧熱起身,那小女孩女乃聲女乃氣地說︰「娘親,不要走!」
房媧兒立即坐下,拉著她的小手,微笑著說︰「娘親不走,不走。」然後,她轉頭便大喊道︰「尖兒,去添碗粥來!」
尖兒听見房媧兒喊她,立刻放下手中的碗,便照做去了。
進到屋里,只見房媧兒懷抱那小女孩。尖兒將碗放在房媧兒手邊的地上,喊了一聲︰「姐姐。」
「尖兒,你快出去吧,別傳染了。」
「姐姐,你不怕嗎?」
房媧兒搖頭,催促尖兒快走。另一件屋子里,火盆旁,孩子們相互依偎這取暖。尖兒問︰「你們怎麼會留在這兒?」
「我們和宮里大一點的孩子一起逃出來的,他們嫌我們累贅,帶著我們來到這兒,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醒來,便發現只有我們幾個還在這兒了,哎,我們只能白天去城里找吃的,這樣都好幾個月了,不知道要去哪兒才能活。」
尖兒本以為自己夠可憐的,見到這些孩子才知道自己已經足夠幸運的了,便摟著身旁的四歲小女孩,拍拍那孩子的肩。
守門的那個小男孩問︰「那位大姐姐在做什麼?」
「她在那個小妹妹身邊,陪著那孩子,姐姐說那丫頭的病會傳染,她留在那邊照顧著她,我們幾個在這邊睡。」
「那姐姐人真好。」
「那個姐姐長得很好看。」
尖兒噘著嘴︰「我就不好看嗎?」
「姐姐你也好看。」
尖兒望了望房媧兒和那個兩歲女孩所在的房間,轉頭又問身邊的幾個孩子︰「你們都叫什麼名字?」
「因為我們還沒有分主子,便沒有名字,名字都是主子給的。」
尖兒笑了,問道︰「姐姐給你起名字,以後,你們和我以及屋里的姐姐,就是一家人了,好不好?」
孩子們笑著,齊聲答︰「好。」
尖兒想,因為方才被他們給嚇著了,一位是鬼,便讓他們的名字帶著一個「靈」字,從年齡排序,這五個孩子分辨叫做閃靈、衛靈、探靈、血靈、玉靈,其中玉靈是個四歲的小女孩。
玉靈趴在尖兒胳膊上,問︰「屋子里的小妹妹呢?」
尖兒想了想,說︰「瀧靈,好不好?」
孩子們拍手叫好。
最大的那個小男孩就是帶著房媧兒敲門的那個,現在叫閃靈。
閃靈開心地跑到房媧兒的屋外,說︰「丫頭,姐姐給你起名字了,你以後叫做瀧靈。」
那個小女孩沒听清楚,房媧兒微微一笑,輕輕拍著女孩的背,說︰「以後就叫你瀧靈了,好不好?」
女孩睜開眼楮,又輕輕喚了一聲︰「娘親……」
房媧兒噗嗤一笑,想起嬴政兩歲的時候,也常生病,她就這樣坐一夜,陪著他。她不禁說道︰「瀧靈,乖乖睡,我陪著你呢。」
小女孩的手緊緊抓著她的衣衫,直到睡去,都不松手。待她睡得沉了,房媧兒悄悄起身,躡手躡腳地走出房去,將尖兒留下的粥喝光。尖兒也正好哄孩子們睡下,她出來透透氣,看見房媧兒在喝粥。
「尖兒,還不睡?」
「出來透透氣。」
「別受涼了才好。」
「不會的。」
房媧兒一邊喝粥,一邊听尖兒將孩子的身世告訴她。
「姐姐,你打算怎麼辦?」
「帶他們回去,找到他們的父母是做不到的了,把他們留在這里,你也看見了,若是城里沒吃的了,或是生病,可就沒得救了。」
「听姐姐的。」
「以後就要勞煩你了,我這成天在外跑,沒空照看他們。」
「讓他們在家里和我作伴也挺好的。」
房媧兒握著尖兒的手,笑道︰「我家尖兒真懂事。」
「姐姐,你和大王,我偷听了你和趙大人的話,雖說不能全懂,可是,還是能懂一點兒的,我想和你說個事兒。」
「你說吧。」房媧兒放下粥碗,打水來,將它洗了。
尖兒在她身後說︰「姐姐,我覺得你應該和張先生在一處,而不是大王。」
「何以見得?」
「你和張先生在一起,看你的樣子,很輕松,可是听你和趙大人說話,你和大王在一起,處處算計,您不怕嗎?」
房媧兒笑而不語。
尖兒說的,她又怎麼不懂,可是姻緣不能勉強,她心里只有嬴政一個人,容不下旁人。至于張子房,不過是朋友,加上幾分恩情的朋友罷了。
尖兒見她不說話,便只好悻悻回去睡下,房媧兒則是和瀧靈躺在草墊子上,用她的毛皮披風蓋住她和瀧靈的身子。
幾日之後,瀧靈的身子好轉,見滿地金黃落葉,房媧兒急著在冬天來到之前回到咸陽,便帶著沒有痊愈的瀧靈一起回咸陽去了。
一路上,尖兒和房媧兒讓孩子們上馬去,她們兩個人則是,牽著馬走。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走路讓人心靜,這條路上的風景,她看過不知多少遍了,可這一次,卻沒有公事,和孩子們一塊兒游山玩水,慢慢走。孩子們從未這樣很歡喜過,因為他們有家了,也不會再被人拋棄。
路過客棧,八人進店休息。
房媧兒在燈下,為孩子們縫補著衣衫,孩子們白日里玩瘋了,就不免刮到樹枝,摔了跤什麼,每晚她都要將自己衣服上的布料剪下來,為孩子們縫補衣衫,走到咸陽時,孩子們是補丁加補丁,她的衣衫卻是短一大截。
孩子們睡下後,尖兒問︰「姐姐,他們是不是白衣衛的成員了?」
「再說吧,把這麼小的孩子拉進來,我做不出來。」
「我們不是為了大王的霸業嗎?」
「尖兒,我做的事,太血腥,太暴力,他們還小不應該勉強他們,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我不想左右他們。」
「真不懂你,明明缺人,可是卻不要人。」
「我是有底線的,孩子身上不應該有血腥氣,」
「哎……」尖兒嘆息。
回到咸陽,趙宅中多了六個孩子,不得已請來了幾個家奴,幫著尖兒一起,照顧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