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禁足已第三日了。
謝蕖也在床上躺了三日。只是藥雖吃著,神思狀態,卻依舊不見好轉。
王紹言寸步不離地守著,湯藥粥飯皆親歷親為。
她這個樣子,沒人忍心再審問她什麼。似乎一切倒能這般掩蓋而過。
但御醫的診斷是不假的。
謝蕖的身子確是傷了,也不知,算不算自作自受。
她終日抑抑懨懨,只呆愣愣地望著前方,也不說話,也不動彈。
吃飯飲水,喂一口,便咽一口,按部就班,萬事無心。
七娘看在眼里,心中很不是滋味。
不論錦囊之事是否與姐姐有關,她終是為了七娘,才落得如此境況。
七娘心下一半愧疚,一半傷感。
每每見著謝蕖,皆心下發酸。待想勸來,又不知如何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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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事的真相,卻成了個葫蘆案。
蜀錦與錦囊里的清香直指王,應算是鐵證。
可聯想到謝蕖的反應,卻又覺著蹊蹺!
至于謝蕖,究竟是假孕,亦或是掉了之後嫁禍,那便不得而知了。
可有一點,是再清楚不過的。
不論是她們誰出的手,或是黑吃黑,有個人卻月兌不了干系。
謝七娘!
謝蕖對付王,是為了七娘的安全。
王對付謝蕖,則是為報當年之仇,讓七娘失去在王家的依靠。
這個道理,王夫人想得通,冷靜後的王紹言,自然也能想通。
不過是看破不說破,各自留一分體面罷了。
況且,他與王夫人不同。
對謝蕖,他自是更多憐惜與理解。知她的無可奈何,遂也不予怨怪。
但對于七娘,王紹言從此再沒好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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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終究是被送回了西蜀,在王紹言的據理力爭之下,為安謝蕖的心。
王夫人自然沒有不應的。
王再留下來,到底也是個麻煩。祝完壽,便回西蜀去吧!
那日的雪飄得很大,王踏上馬車之前,又回頭看了一眼王府。
從前在西蜀的莊子上受了多少苦?
本當一朝歸來,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卻不承想,被人捷足先登。
她望著巍峨的府門,一切還真是南柯一夢啊!
謝家兩姐妹,如今怕是在笑她吧!
王低頭扯了扯嘴角,半分無奈,半分敗陣的落寞。
笑吧!
沒關系!
你們也不干淨了!
天道有輪回,早晚有你們哭的時候。
但王明白,那樣的時候,她是看不到了。
她將回到西蜀去,做回一位被王家拋棄,任人宰割的小娘子。
自己冤枉嗎?
似乎也不冤吧?害人之心,也總還是有的。
「呵!」她輕笑一聲,望向車中的《道德經》。
這本經書,本是為了敷衍王夫人才細細研讀。
道可道,非常道。
眼下瞧來,似乎還有些意味。
只是,自己身上背了那麼些事,那麼些命,又如何逍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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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郎君,」李蔻進屋回話,「王小娘子已出城了。」
王紹言點了一下頭,揮手打發李蔻出去。
「蕖娘,」他柔聲道,「你可放心了?」
聞著這個消息,終日不語的謝蕖,這才回了神。
她點了一下頭,也不說話。
王紹言握著她的手,又道︰
「你別擔心,咱們遍訪名醫,總能醫好你的身子。」
謝蕖心底暗笑。
王紹言的話,是騙她,還是騙自己呢?
御醫便是天下最好的醫者,他們都沒辦法,又哪里能治?
「我對不住你。」謝蕖忽低聲道。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謝蕖身為正妻,無法生育,自然成了她心中過不去的坎。
「這不是你的錯。」王紹言正色道。
若非護你妹妹,何至于以身犯險呢?
謝蕖勉強笑笑︰
「母親不信我吧?」
若非如此,王夫人怎會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大抵是失望透頂吧!
拿王家的子嗣兒戲,確非賢婦行徑。
從此,謝蕖在王夫人跟前便再抬不起頭。
「不會的,」王紹言安撫,「母親只是太累了。」
謝蕖垂眸︰
「連紹言你,也不定信的吧?」
他確是不該信自己。
王紹言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我信!不論你做什麼,我都信你。」
「你知道,」他頓了頓,「我總是信你的。」
「那你听不听我?」謝蕖忽凝視著他。
王紹言一愣。
她的神情似乎太過鄭重。
「蕖娘,」他道,「你,你且說來。」
她反手握上他的手臂,沉住氣息,只道︰
「兩件事。」
王紹言應了聲。
謝蕖接著道︰
「一,待七娘和氣些。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她受苦,我會心疼。」
王紹言心頭雖不願,但見謝蕖憂心模樣,不得不先應下。
「二,」謝蕖頓了一瞬,「納了阿蔻。」
王紹言霎時一驚。
「你在胡說什麼?」他瞪大眼,「你是不信我?」
謝蕖輕撫他的手臂,想讓他冷靜些。
她又道︰
「我如今的境況,你也知道。總不能為著我,讓你背上不孝的罵名吧?」
「不行!」王紹言道。
「你听我說,」謝蕖柔聲道,「母親不會容你如此。若來了旁人,我情願是阿蔻。」
李蔻是真心待她,也是真心待她的娘。
「蕖娘,」王紹言一時有些緩不過神,「你別說了,這不至于。」
謝蕖不語,只深深凝視著他。
不至于麼?
王夫人是一定會如此的。
謝蕖又道︰
「安頓好七娘與阿蔻,我才能放心啊。」
王紹言一怔。
她要放什麼心?
王紹言心下擔憂,只得勉強應下。待她身子好些,再與她說道理。
可那時的王紹言並不知,那些道理與真心,他再沒機會同謝蕖講了。
是夜,波瀾不驚,靜謐非常。
似乎一陣風過,都能聞得清清楚楚。
窗間飄來隱約的蠟梅花香,謝蕖含笑望著王紹言。
那個笑容,再沒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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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王紹言做了個夢。
大雪掩著一片蠟梅林,琉璃世界中,點綴著柔黃的花朵。
謝蕖一身單衣,長發未挽,只望著他笑。
忽一陣風過,將她吹成片片雪花,落在花間,化作一灘雪水。
王紹言猛地驚醒。
待緩過神,他只感到床單濕漉漉的,一股寒意正滲入他的背脊。
謝蕖在他身邊,含笑熟睡。
只是面色蒼白如紙。
他心下一沉。
怎麼被窩中的雙手亦是濕漉漉的?
王紹言屏住呼吸,抽出雙手。
抬眼一看,霎時驚得滾落床底。